有时候人的心意还真能相通，黄昕鹤自己穿上斗篷，注视自己的衣服时，捷尔特罗斯虽然没有绅士们为女士穿大衣披斗篷的良好风度，但他也注视着她的举动。
她的容貌身材发色都完全不同了，只有眼神，表情和举止能看到当初的影子，这穿斗篷的动作堪称优雅，似曾相识，他想起当初在猎宫时，他那时候已经从这些细节和端倪中大概猜出来了，否则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长袍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呢？
毕竟，他是精灵。精灵总比人类更加容易看穿一件事物或一个人的本质，更不容易被外在所惑。
黄昕鹤抬头朝他笑了笑，又朝自问自己已经有资格慵懒了的佩尔勒招招手，就下楼了。
猎宫外头尘土飞扬，骑士的随从们杂役们在打扫战场，昨天结束得太晚了，今天一大早就捆了那么多人，战场还是要稍微打扫一下的，昨晚那些死去的尸体和鸟类的黑暗残骸已经被收拢焚化，成堆的武器盔甲和偶尔有失去主人自己却幸免于难的骑兽也被收集起来，地上的血迹被黄土覆盖以避免成堆的蝇蚁以及随之而来的疫病。
那些中招了的王党和中立派战士们都被捆在原地没有挪动，毕竟他们都不是一般人，谁知道即使是被束缚状态时到底会不会还有能致命的底牌呢？尤其是那些魔法师们，虽然他们都被额外照顾，目前全部昏迷不醒再加上藤蔓上用了封魔术。
黄昕鹤也注意到了一个魔法师身上捆缚的深绿藤条上闪烁的星辰般的细碎光芒，是封魔术，和赛里南要做防魔结界时需要大量封魔的珍贵材料不同，她知道据魔法典籍记载精灵是有封魔术的，这在精灵的法术中是一个极其偏门的法术，捷尔特罗斯以前就想学会，但他所在的白精灵群体中没有一个精灵会这个法术。
看来这几十年来，他的进步惊人。
这种光芒，只能是来自精灵的法术。
虽然不可能像赛里南的防魔结界一样大规模生效，但是很有用，太有用了……他很聪明，把这个法术结合在藤蔓上，捆缚的同时封住魔力，黄昕鹤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被封住了魔力该怎么办……呃，如果有阿尔贝尔他们在还好，光靠自己可能就没戏了。
她忍不住羡慕起精灵的强大，尤其是捷尔特罗斯这样的天才，他们不需要像赛里南这样的人类法师一样经过长久的学习，艰难的钻研，刻苦的不断求索才能学得魔法，对于他们来说，天赋法术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基本自然而然就会了，所缺的不过是反复练习，他们的学习不过是提前学会总有一天会领悟的，以及练习熟练度而已。
魔法生物在这点上就是占便宜，精灵更不愧是造物主的宠儿。
而人类，不但需要艰苦的学习研究探索，也同样需要天赋，像赛里南那样的天才也是亿中无一，像她，作为安贝尔时做了那么多尝试和努力，只能掌握祝福系法术和一些基础法术，以及激发契约系天赋而已，那些规模宏大威力惊人的禁咒，那些精巧的附魔术，她怎么也无法掌握，再聪明再努力也没用。她不甘不愿地只能作为辅助类存在，所以也格外理解佩尔勒的不甘心，可好歹佩尔勒还有不俗的战斗力，她呢？只能靠契约者。
就算做了女王，她的祝福系普济天下，可说到底还是捐身为人……战斗时，她还是只能靠同伴，契约者和运气。
真羡慕。
不知道为什么伊芙丝一点都不在意呢？因为她一直被保护得太好？她的治愈力被吹捧得太高？她更喜欢付出属性更圣母？
她不理解伊芙丝为什么很高兴很骄傲地承担着脆皮奶妈的角色，一点也不嫉妒男性同伴们的战斗能力。
其实她也很喜欢为同伴们付出，给大家各种祝福时非常快乐，但除此之外，遇到敌人时不要总靠着别人和幸运就更好了，战斗力再强大一点就更好了……这个世界如此神奇和美好，物种如此多样，可大家还是只能限于天赋，出生时命运把你放在什么位置，给了你什么天赋，就决定了你能达到的高度。
让你做普通人，你就只能做普通人，让你做辅助者，你就只能做辅助者。
她的目光扫过同样被捆缚的塔西斯，他昨天受了伤，现在又被捆住，似乎很疲惫，连狐耳都有些耷拉了。他被普通的藤蔓捆住，显然不需要额外关照。
这场战斗，他这样的，永远成不了主角。
他年轻，聪明，美丽又野心勃勃，他有上位者的心志，曾经他的世界就是憎恶自己无能的兄长和自己的次子地位，现在呢？他还会这样想吗？
这个世界有没有给他更残酷的启示？
他没有魔法天赋，战斗天赋有但不是绝顶，他就算谋划成功了，也只能是成为一个子爵，一个不大不小的贵族，在自己的领地是天，在王都什么都不是……他想做政治投机，说不定有一天还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大臣，但偶尔一次与强者相遇，说不定结局就是被轻而易举划开颈项。
就像他遇到尤利安并被轻易击败和控制一样。
他的心里，会不会充满不甘？
当黄昕鹤不能激发任何魔法天赋，只能做他治下一个卑微无力贫穷的农妇时，他像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轻易决定她的生死，但她也不曾仰望尊崇他，她的谦卑只是虚与委蛇，她的判断力从未缺席，她的目光是旁观的，就像此刻，她注视他一样。
塔西斯好像本来想躲开她的目光，却还是迎了过来，清澈又沉淀了许多复杂暗沉的渣滓，却不曾开口质问她或请求她。
贵族们即使是狼狈时也要维持风度的。风度这种东西，塔西斯从来都没缺过。
黄昕鹤的目光转向了秦屹。
他和塔西斯截然不同。
可能因为他们的世界人与人的力量有更少的差距，从而人生也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因而平等和不服输之类的精神就要远超过此间的智慧生物们，秦屹并没有像塔西斯一样领悟到这里命运的残酷。
即使他和她一样曾挣扎于最底层，曾疲于奔命，但命运也给了他回馈，水族传承和他的刻苦努力有了回报，最关键是，他有了自信。
他相信只要努力下去，就能更强更好更幸福。
秦屹他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也许，他有一天会变成和洛斯特一样强大的战士，也或许他会遇到自己的天花板，发现怎么努力也无法打破，他终究只能达到那个位置。
不过这点也许不会让他痛苦不堪。
黄昕鹤知道，这位总裁他并不霸道，没有充沛的野心，他需要自己过得好，有地位，受人尊敬认同，手握权力财富和资源，但并不需要问鼎，不需要成为最强的人站在最高处。
这点很好，其实很成熟，这是最容易获得幸福的性格。
比洛斯特好。
但此刻秦屹并不很平和，他的目光复杂，但明显生气了。
就算他不确定黄昕鹤背叛，但还是很生气。
“别生气。”黄昕鹤笑着安抚他，为了防止她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让他更生气，她蹲在了他身边：“是捷尔特罗斯干的，我事先不知情。……别担心，你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你和他以前感情很好？”他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嗓子有点哑。他挣扎着动了动身体，想直起来。
黄昕鹤伸手扶他：“嗯，算很好吧，虽然捷尔特罗斯说不定不肯承认。但他从来没害过我，我认为他以后也不会。毕竟他帮了我救了我太多次了。”
“……他这么不择手段。你确定这里头没有误会？他会不会是自导自演？……说不定真正的坏人其实是他呢？毕竟，你那另一位朋友可已经去世了，他去世时国王才三岁，你确定这反派角色就能子承父业延续下去了？……该死的，黄昕鹤，你竟然不帮我解开？”
“我解不开。”黄昕鹤笑，“解得开也不能解，捷尔特罗斯会生气……别，你别生气。他要真会伤害你们我一定拼死阻拦，放心。……你说他自导自演，演给谁看呢？我吗？他要杀我抓我大概都只是动动手指的事，这么做有什么必要？……一切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