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和祝贺闲扯的时候,华夏就已经对青衫客做了细致的观察。
从面相上看,那青衫客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脸色苍白。他身上穿着的青色长衫,不但浆洗得有些褪色,而且显得十分宽大,导致下摆一直拖到他的后脚跟处,沾上了许多泥土。
所以,这人应该已经风尘仆仆地奔波了很长的路,并且穿着不适合自己的衣服。
当这些表象特征进入华夏的思绪后,他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人或许是被他人追捕,逃难而来的。
可这样问题又出现了——
他既然是躲避仇家,本应当隐匿在人群中,不抛头露面才好。那他又为何故意冲到戏台上来,暴露在众人眼中呢?
也许事出紧急,青衫客发现自己已经逃脱不了敌手,因此才故意冲上台来,惹人注意……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往戏台下望去。很快,他就注意到那青衫客跳上戏台的附近,站着高高瘦瘦的两个人,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这两人一人穿黑,一人穿白。而且更骇人的是,这两个人的面色,不知用了多少女人的粉底,比青衫客的面容还要白皙。
他们活脱脱的像是一对酆都地府的黑白无常!
当然,如果仅是通过外貌判断人是好是坏,是忠是奸,那就太浅薄了。最让人起疑的是,这两个人在嘈杂的环境中,始终保持着从容和傲慢。
很显然,他们并不好奇戏台上发生了甚么。
因此华夏省去了推理的步骤,抓紧时间指点祝贺,要特别关注人群中的这对黑白双煞。
祝贺用余光一瞥黑白双煞,随即把视线收回来,朝着华夏点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是他们。”
“发现实证了?”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说?”
“第六感。他们身上,有杀气。”
华夏和祝贺立刻定下计划,为避免贼人狗急跳墙,他们会先宣布结束庙会、疏散群众。待跟踪这对黑白双煞一段时间后,再招呼亲兵们进行围捕。
二人并肩走到台前。华夏朝着观众们挥了挥手,人们都安静下来。
“各位,武侯祠庙会,到今日便结束了。后生改编的这段评书,虽与史实不符,但立意还是好的。另有一言,希望与诸君共勉——
“我中华四万万同胞亦当如刘先主、诸葛武侯一般,矢志北向,恢复我中国河山!”
话音未落,群众们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台侧的一个壮汉,站起身来,喊道:
“华先生说得不错!东瀛这小地方,一向是咱们的藩属国。咱们输给西洋人便罢了,难道还会输给东瀛不成?”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脾气暴躁的娘子,高声附和道:
“王老四,我一向以为你只知骗吃骗喝,今天倒还有些见识。我大哥也说了,咱们中堂大人自输给西洋人后,潜心操练了十多年的水师,如今已是‘世界第九、亚洲第一’,东瀛人哪是咱们的对手?”
被这两人一鼓动,群情再次陷入了疯狂的欢乐之中:
“说得好啊!咱们的出川将士,这次一定得胜归来!”
他们几乎都忘却了,刚才有一位青衫客,身上发生了不幸的事件。
忽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哼哼,虽说东瀛人不是什么东西,但他们在维新改革之后,潜心发展了这许多年的经济与科学,思想开明,坚船利炮,难道活该输与你不成?
“你们这些搞历史的,只顾在古旧文字里寻章摘句,却手无缚鸡之力,还大搞‘精神胜利法’,羞也不羞?”
也不知怎的,这声音并不响亮,却让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人们循声望去,很快注意到这说话之人,便是黑白双煞中的白衣人。
四周的民众顿时感受到,黑白双煞的身上,散发出来了阴鸷的气息。他们纷纷不自觉地向两边散开,只远远地朝二人投去恼怒的目光。
很快,戏台前方就让出了一片空地,容许华夏和黑白双煞针锋相对。
华夏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对潜在的“杀人凶手”,竟然敢自己先跳出来,还摆出一副倨傲的姿态,毫不惧怕。
他稍稍停顿了两秒,便故作镇定地甩开折扇(心里想道:不能输了气场),微笑着对二人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这位先生,可是想发表甚么高论?”
白衣人没有回答。但那穿黑的瘦高个,恰到好处地接着回答道:
“不错!量朝廷这些蝇营狗苟之人,如何抵挡东瀛人的枪炮?前线的将领浴血奋战,可你们的皇太后,却还从国库里调取几万两白银,筹备她自己的六十大寿哩!
“没有军费便没有炮弹,教这些一腔热血的将士们,如何上阵杀敌?”
与白衣人冷清的声音不同,黑衣人的声音又尖又扁,几乎要把耳膜都穿破了。
华夏心中想道:
他二人说得不无道理,毕竟邓府尹也曾向自己提过,要准备一份盛大的寿礼送到京城去。只是他们在此当众说出,未免也太……
如华夏意料的那般,台下的市民们都对黑白双煞怒目而视,举拳相向。
那个大汉王老四,以及旁边那位泼辣的娘子,当即抄起屁股下的板凳,朝着黑白双煞扔去。
岂料这两个瘦高个,身形竟十分敏捷,仅仅随意地偏了偏身躯,便避过了那两张板凳。
见此情形,祝贺立刻改变计划,朝着亲兵们号令道:
“这两人为东瀛人说话,肯定是间谍!左右儿郎,把这两人抓起来!”
一声令下,戏台前后的兵卒都朝那二人扑去。
哪知这黑白双煞哈哈一笑,双脚不弯不曲,就凭地跃起一丈之高,跳到了身后的围墙之上。
众人扑了个空,祝贺十分恼怒,吩咐众人道:
“开枪!把这两个妖人打下来!”
在士兵们的鸣枪声中,二人哈哈大笑,跳到了左近的平房之上,又往远处的房顶跳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士兵们当即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但是台下原本精神振奋的民众们,被这几句实话一番搅和,都不由感到兴致阑珊。
大汉王老四攥紧了双拳,眼中像是要冒出火来,朝着华夏问道:
“华先生,请问那两个贼人,说前线战事正紧,太后还要铺张做寿,是也不是?”
华夏不敢回答,又不愿撒谎,一时间更想不到甚么搪塞的话语,只好闭口不言。
众人见华夏的态度暧昧,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他们也没有为难华先生,都默默地离开了祠堂。
顷刻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武侯祠,就变得门可罗雀,只剩下了华夏一人,陪伴着青衫客的尸身,被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