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老了,在祖国繁荣发展的当下,本可平静地安享晚年,直到胡同拆迁我被迫搬家的那天,一个尘封的桐油木箱被再次打开。
那些手稿就像陈年干尸一样安静地躺着,照片也早已发黄,我剥开那把用油纸包裹的手枪,看起来和当年没有太大区别,但我脑子里的那些记忆片段,就像湖底淤泥里的气泡,拼了命地往上浮起。
我叫欧阳华,1964年冬天,出生在北京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祖父是国内著名的学者,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医生,而我,却是个狂热的梦想家。
回想起那次探险经历,多少与祖父遗留的一封书信有关。
他叫欧阳海,曾是英国《泰晤士报》的一名编辑,1937年回国支援抗战,建国后成为清华大学一名地质学教授,后来又调到国家地质博物馆工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可能也是受此影响,我刚毕业就成了地理杂志的一名编辑,不过我很快就辞职成了一位自由撰稿人。
直到祖父去世的一个月后……
记得那天是周六,父亲约我到颐和园昆明湖,我正坐在长椅上望着积雪融化的湖面发呆,父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坐在我的左侧,二话没说就从大衣里掏出一张《北京日报》,这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
“华子,你真的要去?”
“嗯,已经决定了,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扬名立万的机会,更是我职业生涯规划的一部分。”
父亲的手把报纸捏的“沙沙”作响,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是一名外科医生,金城战役结束后被安排到军区总医院工作,他那双拯救过无数人生命的双手,似乎要把我从深渊拉回来。
“那儿就是一片蛮荒之地,有吃人的猛兽,你……难道就因为那封信?”
“是的,我在报纸上刊登的那篇文章,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比我还感兴趣,给我寄信的人很多……”
“糊涂!”
父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报纸摔到我的脸上,转身望向湖面。阳光下,他的背影就像一尊黑色雕塑,庄严而又孤独。
那信是我在整理祖父遗物时发现的,它就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被我无意中打开,并让我癫狂到极点,它是让我做出这个疯狂决定的原因之一。
1953年6月5日,西康匪患刚刚平息不久,为研究我国西南地区地质演化的历史,44岁的欧阳海带领两名学生进入藏南考察,在雅鲁藏布江流域发生意外后写下《致李文雅、张振北同学的道歉信》。
信中的大部分篇幅都是他对逝者的歉意和忏悔,没有描述太多考察经历的细节,但我觉得祖父是个英雄。
虽然他的探险事迹已经过去35年,可是从我记事起,他似乎从未对我提及过,哪怕只是一个字。
难道是另有隐情?
那两名学生又是怎么死的?
我似乎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次经历:那是一年夏天,祖父带我和父亲到北戴河游泳,我看到他右腿外侧的伤疤,足足有二十多公分长,问他咋回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被树枝划伤的”。
鬼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已经让我热血沸腾,作为一个年轻的梦想家,我决定组织一支小队,再次深入雅鲁藏布江腹地,去解开这个自称“疯狂刽子手”的伤疤之谜。
父亲临走前,递给我500块钱和一张纸片:“他是我的战友,你到了林芝,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可以找他。”
这是他的无奈之举,毕竟我是家中独子,母亲还在澳大利亚演出,他不想因为这事搞得老夫妻不和,但我觉得他俩难免一场口水战。
1988年4月4日,清明节,天气晴。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的探险队从北京出发,队员分别是:57岁的生物学家葛白尼教授,33岁的探险家高梁先生,23岁的登山运动员罗雯小姐,还有24岁的疯狂梦想家欧阳海。
坐在北京西开往成都的63次列车上,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最后一句话:这是一场伟大的探险之旅,无论千难万险,我将与我的队友同在。
“欧阳,吃个吧,我爸买的,特甜。”
我正望着窗外,罗雯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对面,还拿出一兜橘子。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也是第一个写信给我并表示加入的人,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坚毅和决心。
“你吃吧,我不渴!”
火车一路往南,由于车上没有空调,多少有点燥热,只穿着杏色衬衫的她,展现出优美的身材和乌黑的秀发,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之一。
“吃个吧,你嘴唇都裂开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把剥好的橘子递到了我的面前。那手背的筋络绷的很紧,这是一只纯洁如雪的手,但又充满力量。
“……谢谢!”
隔壁窗户旁坐着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在这个可以自由恋爱的年代,被禁锢了太久的思想已经逐渐开化。俩人正戴着一副耳机听着收音机,封闭的空间里,他们共同畅想着俩人的美好未来。
我接过橘子,掰开一半塞进口中,然后把头扭向窗外,望着快速往后移动的树木,似乎早已听不到车内嘈杂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我的计划路线,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或许父亲是正确的,毕竟他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人。在他眼里,这次探险的危险指数并不亚于一场丛林战役,那些未知的洪水猛兽是没有人性的,关键时刻举手投降都不好使。
所以,前段时间我做了很多功课,包括学习专业探险知识,急救知识,锻炼身体等等。现在我太累了,在这趟40多个小时的长途列车上,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深夜11点多,兴许这会儿隔壁的教授和高梁都睡了吧。
“罗雯,我先睡了,有事叫我!”
“……嗯嗯!”
昏黄的灯光下,罗雯鼓着腮帮子,一双大眼睛目送我躺下,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皮就像车厢内的恋人,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不知何时,隐隐约约中我感觉到有东西在碰我的手,或许是上面的乘客准备收拾行李下车吧。
“谁?”
突然,我被一个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对面中铺的罗雯已经坐了起来,一个黑影从我脚边的过道闪过。
我下意识地翻身坐起,摸了一下左手腕,顾不上穿鞋,便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在火车上,这个点属于犯困期,因为停靠站点比较少,大部分乘客都进入了梦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一站应该是武汉,所以我必须在到站前抓住他。
“欧阳,你的鞋……找到没?”
不知何时,罗雯穿着衬衫也跟了过来,她是第一个目击者,对小偷的外貌特征有一定的记忆。
“还没有,不过我确定他跑不远,注意卫生间。”
我穿上鞋,跑到车厢中间,似乎有什么声音,放慢了脚步,低头向左看去。昏黄的灯光下,下铺那灰白色的被窝里,正在蠕动着,还漏出四只脚来。
罗雯扯了扯我的衣服,我才恍然大悟,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坚决不能打扰别人的美梦。
穿过车厢连接处,罗雯转身打开卫生间门,伸头瞅了一眼,然后对我摇了摇头。
我不禁思索起来,如果这贼只是一个普通旅客,见财起意,那可就难办了,不过我明明记得把那劳力士手表扣在衣袖里了,而且还用被子盖着,看样子这是个懂行的家伙,更像是职业小偷。
“欧阳,想到什么了?”
“哦……没有,我们再找找,那块手表是我祖父的遗物,非常重要。”
“要不我们报警吧,兴许乘警能抓到他。”
“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大物件……”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前方一个折叠座位上,正趴着一个人。
这个点还不上铺睡觉,必有蹊跷,我快步走过去,罗雯紧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