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姬刚从上官晚音的主院出来,还没走到院门口,便见一道身影仓惶的奔来。
定睛一看,才认出是玉华。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复往日里的白皙透红,反而泛着不健康的蜡黄,一双杏仁眼当真成了杏仁,又红又肿。
一见到南姬,玉华不管不顾的拉着她,哭道:“小嫂嫂,宸王妃在吗?”
南姬微微一愣,道:“在的,公主莫急。”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看玉华急得直掉眼泪。
屋内的上官晚音也听到了声响,披了件斗篷出了主屋,“玉华?你怎么来了?”
玉华一见到上官晚音,便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在了雪地里,哭求道:“求求王妃姐姐,求您同四哥哥替我向父皇求求情吧!我不要嫁去北斗王府!”
说罢,竟重重叩头在地。
上官晚音也懵了,圣上下旨赐婚了?这……
南姬的眉心紧紧的拧了起来,唉……她的心上人刚刚战死沙场,她却被圣上指婚了,这感觉……恰如南姬曾经!
可是,玉华来求上官晚音又有什么用?那是圣旨啊!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上官晚音心疼的扶着玉华的胳膊,想要将她扶起来,温声道:“玉华听话,地上凉,你先起来,莫要哭坏了身子。”
玉华却怎么也不肯起身,拉着上官晚音,恳切的看着她,道:“王妃姐姐,您救救玉华好不好?!玉华求求您了!”说着,又转头扑向南姬,哭道:“小嫂嫂,四哥最疼你了,你去求求他,让他帮我回绝了父皇吧!”
玉华从小便知,她的母妃只是个从三品婕妤,在宫中地位不高,在父皇的心中更是如透明的一般。
是以她这个公主实在没受过什么宠爱,在父皇跟前更没话语权。
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一向很疼她的萧云峥身上了!
四哥知她对战魁的情意,定然不会强迫她下嫁异姓王府的!
南姬的眉心都打了结,她不会去做如此不知轻重,又无自知之明的事。
莫说是她了,即便是上官晚音,哪怕是上官皇后,都无法置喙圣上已下的明旨,那和公然违抗圣令、挑战皇权有何区别?
萧云峥更无法和皇上开这个口,异姓王府尚公主是传统和规矩,也不是从本朝开始的,这关系着边疆手握重兵的异姓王们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维稳,传了几代,非同小可,岂能儿戏?!
上官晚音也知其轻重,缓缓蹲下身,抬手为玉华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柔声道:“玉华,你身为公主,当早有此觉悟,如今又是为了哪般啊!”
玉华那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如何都止不住。
为哪般?还能为哪般呢!战魁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本来铆足了劲儿想要同父皇争取一回的,只要她坚持,万一父皇便答应了呢?
答应她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可如今,那人竟扔她一人在这人世间,独自承受着噬心刻骨的痛,她还如何同父皇坚持?
说她一生不嫁了吗?
恐怕父皇会气到治罪她的母妃,治她个管教失责之罪吧!
玉华泪水涟涟,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上官晚音轻叹一声,柔声道:“玉华,先回宫去吧!最近宫闱内不太平,圣上圣体违和,你……莫要往刀口上撞才是啊!”
上官晚音苦口婆心,看玉华这哭闹的劲儿,她还当真怕她闹到御前去,把圣上气出个好歹来,那罪过可就大了。
玉华愣愣的起身,神色呆滞,眼泪还在流,肿成桃核的眼睛里再无曾经的灵动与欢欣。
南姬看着她呆呆走远的背影,心头沉甸甸的,压着喘不过气来,恰如这大雪将至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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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峥每天寅时入宫,亥时回府,累到虚脱,南姬已许久没见过他了。
虽深处王府后院,她亦能感受到京都城中紧张的气氛。
王朝更迭前期,总是如此的。关键时刻,一分一毫的差池便是失之千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淡然的神色,可各党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近些时日,皇上可谓水米不进了,往日里还能清醒个把时辰,如今更是成日里睡着。
人昏睡着,汤药更是喂不进去,这可急坏了御医院一众御医。
萧云峥日日守在榻前,为皇上服侍汤药,擦洗手脚。
伺候人的活儿是最累人的,何况伺候的还是当今圣上,一点点不妥便会被言官们拿来说事。
萧云峥不止身体累,精神也紧张。
汉王来过两回,却不愿侍疾,只推脱自己的身子也不好,隔三差五的来御前探望一下便罢了。
桓王倒是想要替换萧云峥的,奈何被颜贵妃拘在宫中,不许他往御前凑,只说敏感时期,生怕皇上一口气没喘上来赖在了大大咧咧、毛手毛脚的桓王头上。
萧云峥懒得同他们计较这些,左右还有他在。
明日便是冬至了,是玉华出嫁的日子。
萧云峥擦拭着皇上的手脚,轻声道:“父皇,明日玉华大婚,您可会睁眼瞧瞧她?”
夜幕已降临,大殿内静悄悄的,奴才们连走动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重病的帝王。
萧云峥坐在榻边,微垂眼眸,手上拿着热帕子细细的为皇上擦着手,似在自言自语着:“父皇,玉华心有所属,却被迫要下嫁异姓王,儿臣知道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知她想要儿臣为她求情,可是……儿臣知道势必人强,有些事不可不为。”
说着,他的眼眶便红了,喃喃道:“儿臣没有保护好战魁,让她伤心了,如今更无法做主她的婚事,儿臣对不住她。”
即便皇上现在立时三刻便驾崩了,那道圣旨也是遗诏,任凭哪位帝王再登基,也要遵先帝遗诏,否则便是大不敬,满朝文武的口水都能将人喷死!
萧云峥絮絮叨叨着,皇上人事不知,紧闭着眼眸,嘴巴微微张开着,看着是连喘息都费劲的,那脸色蜡黄中透着青白,本就不算丰腴的身子,如今更干瘪了。
看着这般模样的父皇,萧云峥的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小时候,在他的眼中,父皇是很英勇神武的,高高大大,总在他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曾悄悄地趴在颜贵妃的露华宫墙头上,远远的看过几回,父皇总是前呼后拥,来去匆匆,来探望颜贵妃,或来探望小六,却从不曾特意来探望他。
小时候的得不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了倔强与不屈,慢慢的,萧云峥越来越叛逆,越来越不羁,既然父皇不给,那么他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