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众人心中如何不肯接受现实,在搜寻了半月无果后,沈府终在这一日为沈逸尘发了丧。
整个府内,从大门到内宅,铺天盖地的白绸静静的垂挂着,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家家风清明,口碑极佳,往昔与之交好的大多也都是军中将领及家眷。沈家独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开后,昔日好友无一不唏嘘惋叹。
南姬一身素服,慢慢地从马车上下来。
柳叶紧紧地搀扶着她,心疼的看着短短半月已瘦了一大圈的南姬。
今日一早,小姐将自己收拾打扮好,未用他人服侍,便自行换了一身纯白的素服,连发髻都梳得一丝不苟,细细的簪了一支银白色的莲花簪。
一双琉璃眸赤红一片,好似要泣血一般,柳叶一看便知小姐又是一夜未眠。
虽在人前,她从未痛哭过,可柳叶知道,这半月来的夜深人静时,小姐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却依然在心底抱着一丝期望,只要没发丧,只要搜救依然在继续,沈公子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奈何,沈家终是在今日面对了现实,为沈逸尘发丧了。
没寻回尸身,只余那套被鲜血浸透了的银白色战甲入了棺,沈家父母肝肠寸断,戎马一生,终换得连独子的尸身都寻不见,只能勉强立个衣冠冢,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一个心碎绝望!
南姬站在沈府门前,看着白绸翻飞,白色的灯笼是那样的刺目,刺红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不知站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柳叶的手,慢慢地迈入了沈府的大门。
正对府门的前厅处摆放着一口棺材,香案佛幡无一不全,沈家父母守在灵堂前,迎着往来亲友的拜会与安慰。
沈母正擦拭着眼角,一抬头便看到了前院中的南姬,赶忙快步迎了过来。
南姬端然的冲沈母行了一礼。
半个月来,沈母在沈父的陪伴安慰下,情绪稳定了不少,她心疼的拉起南姬的手,抚摸着,哑声道:“夭夭,伯母以为你今日不会来的。”
南姬慢慢抬起头,琉璃眸通红一片,却勉强的扯起一抹笑意,强忍着泪,道:“伯母,我来送尘哥哥最后一程。”
沈母看着眼前的南姬实在是心疼,她看起来很不好,好似往日里那一身的灵气都被抽离了,整个人空旷而缥缈,随便来阵风都能把她吹散了。
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孩子,沈母早将南姬视为准儿媳,更是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如今两人却是同病相怜了。
“夭夭,伯母看你累极了,你去偏房歇一下好吗?前厅这边还乱着,来往客人太多,若你想……想送一送逸尘,待稍后我让丫头们去请你,可好?”
沈母自己都难过得要死,却还忍不住安抚南姬。
南姬握紧了沈母的手,脸上扯起一抹破碎的笑意,轻声道:“不,伯母,今日我是以儿媳之礼来的。”
沈母一愣,没反应过来南姬的意思,便见她已迈步走进了灵堂中。
今日的南姬,面上未着缎带,一双灰蓝色的琉璃眸示于人前。
来往宾客皆是沈家旧友,大多效力于南岳王麾下,有些长辈知晓南岳王府千金天生眼疾,也有不知的,可大多也是头一回近距离的看到,说不震撼是假的。
虽说不上到底是什么眼疾,但这样一双灰蓝色的琉璃眸还是美得惊人。
南姬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灵堂的正中间,轻提裙摆,端然而跪,看着那口刺目的棺木,泪还是禁不住漫上了眼眶。
她死死的强忍着,恭敬又虔诚的跪拜在地,每一拜的腰背都笔直着,好似无论怎样的挫折强压都不能压弯她娇弱的脊梁。
沈父在一旁看得也是心头发堵,微微弯腰道:“夭夭,你起来吧!”
南姬拜完最后一拜,却没起身,仰起头看着沈父,轻声道:“伯父,夭夭今日来,为送尘哥哥最后一程,行的是儿媳之礼。”
沈父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南姬轻声道:“夭夭已经决定了,沈夏两家的婚约仍然作数,夭夭会依照婚约嫁入沈家,替尘哥哥孝敬二老,为他贞守一生!待到适龄,便从族中过继孩儿,为尘哥哥延续沈家香火!”
沈父大惊失色,连声道:“夭夭,这万万不可啊!”
前朝时确有“望门寡”一说,可这一旧制早被废除了,如今沈家又怎会让南岳王府的千金行“望门寡”之事呢?忠厚老实的沈家父母连想都没想过,何况,他们都是看着南姬长大的,又如何忍心让这花儿一般年岁的孩子就此孤苦,赔上一生呢!
沈母早已泪流满面,扑到南姬身边抱住她,哽咽道:“夭夭,伯母知道你的心,可此事万万不可!莫说你的父母不会同意,就算是我和你伯父也不忍心让你如此做啊!”
“夭夭心意已决,望伯父伯母成全!”
南姬从沈母怀中微微离开,恭敬的冲沈家父母叩拜在地。
沈家二老为难的看着跪拜在地的南姬,看这境况,他们不同意她竟是不起身了。
南姬静静地跪在那里,缓缓地往火盆中添着纸钱,就是不起身。
周遭前来拜会的亲友无一不唏嘘感叹,有敬重南岳王府千金为人端正重信的,也有惋惜老天残忍,断了这天赐良缘的,还有劝慰沈家父母赶紧去请南岳王前来的。
南姬跪在那里,面前火盆中的火舌吞吐着纸钱,明明灭灭,烫红了她的眼,盯得久了,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微微抬眸,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沈逸尘就站在眼前,还如以往一般,冲她露出宠溺的笑容。
泪漫上眼眶,浸润了眼前的一切,南姬微微勾起唇角,刚想抬手冲着那道身影伸出手去,眼前便猛地一黑,不省人事。
“小姐!”
守在一旁的柳叶看着自家小姐渐渐软倒的身影,惊呼一声就想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形快如闪电般飞到了南姬的身旁,在她软倒的刹那,稳稳地将她接在了怀中。
文承远看着自己怀中的娇人儿惨白的脸色,眉心紧紧地拧起,再不见往日的风流模样,凝重悲痛溢上了那双勾人的眼眸。
他今日自然也是来参加沈逸尘葬礼的,却也在一旁清晰的听到了南姬方才那番话。
灵堂有一瞬混乱,沈母赶忙凑过来,关切的查看南姬如何了。
“沈夫人,我家小姐这半月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即便睡着也是夜夜惊醒,总觉得沈公子回来了……”柳叶急得泣不成声,连连告罪道:“许是体力不支,晕倒了,还望沈夫人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