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安静的坐着,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吹起了郁不悔额间的碎发,拂落了菩提树枝上的叶子,叶子随风飘扬,有的落在了两人的身上,有的随着风被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虽然此时的宁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的安宁,可郁不悔还是有几分,享受此时的宁静。不过一旁的弥生就不是这么想的了,起初还能安静的,配合郁不悔一起坐着,可随着时间的往后推移,小和尚明显有些心乱了,如坐针毡的一般左右动来动去的,这样很难不引起郁不悔的注意。
终于在小和尚第十三次,抬头环顾四周时,她出声打断了宁静的氛围:“弥生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啊?”估计弥生也没想到,郁不悔会突然突然这么问,有些愣住了,过来好一会儿,弥生才略带些慌张地道:“有劳施主的关心了,小僧没事?”
郁不悔则是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道:“骗人,你根本就是有心事。今天早上来找我时也是,我很好奇那时候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那么入迷,如若不然我们又怎么会撞到一起。”
弥生脸上挂上了一丝被人,戳穿了谎言的尴尬神色,但他也不甘示弱的反驳道:“施主好意思反过来说小僧,今早施主走路时不也走神了,我们撞在一起双方都有过错,并非是一方之过。”
郁不悔脸上的表情不变,大大方方的表示道:“没错,早上的时候我确实是因为一些事情,而走神了,我可以大方的承认,你呢?又何必端着不属于你的架子来。明明就是个十二岁还不到的小少年,却非要表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来。”
弥生有些噎住了,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郁不悔则趁此机会乘胜追击地询问道:“弥生我能感觉到心底埋藏着许多的秘密,有些事情你乐意将其永藏心底,这无可厚非,可有些事情一旦是和净空寺有关,和那些无故失踪,生死不明的人扯上了关系,这就不再是你想藏就藏的住的了。”
郁不悔说着这话时,眼睛时刻注意着弥生的面部表情,她清楚地看到了弥生脸上浮现了几分犹豫的神色。
见其有所松动,她接着道:“所以弥生你试着相信我们,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揭开笼罩在,净空寺之上的重重阴霾,看到谁是幕后黑手,将其绳之以法!”
郁不悔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掐着弥生的下巴,将其脑袋转向她这边,她歪着头与之对视:“弥生你觉得呢?”
少女的目光中满是温柔和真挚,有那么一瞬间弥生是打心眼里想去相信她。
“弥生!”
就在秘密就要宣之于口的那一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没什么气力的呼唤声,其声音之小,但凡当时氛围没那么静谧,就没一个人会听到。
可好巧不巧,在落针可闻的安静下,两人都听见了这声呼唤。郁不悔收回来弥生下巴上的手来,两人不由得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停放慧柄尸身的平台上,慧缅师父正站在那里,握拳咳嗽不已,在注意到有两道视线望向他时,慧缅强忍下了喉咙中泛起的痒意,停下了咳嗽,对着弥生招了招手,示意弥生过去。
慧缅是弥生的师父,师父有召唤,弥生又怎敢不从,小小的少年抬起眼眸,复杂的看了郁不悔一眼,就站起身来,行了双手合十 礼,转身就要走了。
郁不悔抓紧机会道:“弥生若是你想通了,还是可以来找我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和麻烦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因为这句话弥生离开时的脚步略微有点停顿,但小少年却没有回头,而是大步离开此地,朝着慧缅的方向走去。
之后郁不悔看见弥生走到慧缅身边,而慧缅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两人转身一起回到了大殿中。
看样子是回去继续诵经拜佛去了。
唉!没办法和尚都这样,为显诚意总是天天诵经祈佛的。
在看到弥生和慧缅两人,一起进入大殿中后,她就收回了视线,弥生是和尚总要做些和尚该做的,她也只是惋惜,她能感觉到差一点弥生,就可以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她了,没想却被慧缅给搅和了。
不过她也不担心,尚且还有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她总会还有机会的。
郁不悔继续躲在树荫下乘凉,太阳透过树叶零零散散的散落在她的身上,倒是有几分暖意,在伴随着徐徐拂过的微风,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竟然有几分困意了。
她打了个哈欠,席地而躺下,本是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却不想眼睛这么一闭她就睡着了,并且她再次做了那个无厘头的梦。
当郁不悔再次置身于云层之中时,相比第一次的惊讶,这次她镇定了许多,她踩在软乎乎地云朵上胡乱的走着,很快就发现了那个金光四溢、神圣高洁的菩提巨树,她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待跑近后果然又看见了 那个身着红色鎏金线袈裟,手持九环锡杖不见真面目的和尚。
她站在和尚的身后大声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疑问问出口后,却迟迟得不到答复,她又出声问了几次,却依旧得不到答复。
郁不悔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若是换做以往连问几次,却次次被忽视,她定然会恼羞成怒的,但这次许是在佛光的照耀下,抚平了她心中的怒意,她没有想要生气的感觉,情绪依旧平静。
在意识到背对着她的和尚 不会老实的回答她的问题后,她就只好换一个思路来解开谜底。
郁不悔抬脚以和尚所在地,为圆点顺时针方向走动了起来,她想绕到和尚的正面,看看他的真面目是什么。她眼睛直盯着和尚,一点一点的挪动脚步。
明明他们的距离不算远,几步路的功夫她就可以走到和尚的正面,可是她走了许久许久,所在的方位还是没有一丝的变化,郁不悔意思到了些许不对来,她将方向转变成逆时针,刚开始还是慢慢的走几步,后来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演变成快速的奔跑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她的方位依旧没有变化,她又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郁不悔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在她是前进型的在奔跑,而不是原地不动,如此也就可以说明她在跑的时候,菩提树又或者说是这个梦中的世界,也在跟着她沿着同一个方向,以相同的频率在移动。
郁不悔在意识到这点后便停了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虽然不知道是谁把她拉入这个梦境来的,但可以确认的是对她没有恶意。
既然对她没有恶意就不去管它了,反正到它不可能永远的将郁不悔留在这里,早晚会放她离去的。
这样想着,郁不悔也就干脆摆烂了,她在和尚的背后就地盘腿而坐了下来。
在她坐下来不久后,原以为不会出声的和尚,终于开了口,神色空灵的声音在整个世界响起,好似是在彰显着它的无处不在!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人在世间走过一遭,切莫被凡间的贪欲、仇恨给迷了眼睛。正邪善恶人生,因缘际会,保持不变之本心……”
郁不悔盘腿坐下,撑着脑袋在那里听着说教,虽不知为何要对她说这些,但既然来了她也就安静的听着,也不管有用没用全当走过过程好了。
只是还没有听多久,她便感觉世界旋转起来了,那道神圣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了。到这时郁不悔便知道她要醒过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这个时间就像是电视出故障一般,雪花了起来,和外界的景象开始交替出现。
在她处于梦境和现实的交接点时,那道幽怨地女声再次出现,只是这次她明显带着些焦急地意味:“救救他!求求你了,快救救他!没时间了!就快没时间了!一定要阻止他!”
“施主!施主快醒醒!你不能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猛的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从迷糊的重影慢慢地变的清晰了起来,太阳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天色也暗淡了下来,月亮与繁星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郁不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一转就看到了立于一旁的弥生,她一只胳膊撑着地面,接着力吃力的坐了起来,迷茫地道:“弥生你怎么在这里?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弥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赶忙走过去扶了郁不悔一把:“嗯!小僧与众位师父诵完经、祈完佛后不见施主的身影,走近后才发现施主竟然在露天席地中睡着了。在加上夜间温度低,恐施主着凉了,这才出声唤醒了施主。”
“啊!原来是这样啊,白天的时候突感困倦,本是想小小的眯一会儿,却不想竟然睡死了过去,弥生还有多谢你来叫醒我。”郁不悔一边捶着因为,地砖太硬而躺得酸痛的肩背,一边和弥生道谢。
弥生矜持的摇了摇头:“施主言重了。”
郁不悔站了起来扭扭腰、压压腿,活动着酸痛不已的身体,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弥生,这么晚了江南河有回来吗?”
弥生摇了摇头:“没有,并不见江施主的身影。”
“这样啊!那看样子那个妖物可不简单啊,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弥生从袖口中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窝头来,对着郁不悔说道:“施主一天没进食了,定是饿了吧,小僧这里还有一个窝头,施主拿起吃吧!”
说实话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听弥生这么一说肚子却是空虚的直叫,只是郁不悔看着弥生递过来的那干巴巴,光是看着就没什么食欲了,可这却是净空寺所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最好的东西了,就这么一个只怕还是弥生省下来给她的呢!
条件艰苦她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她自然的接过窝头,就如同从商贩手中接过白馍一般,平等的对待着每一种食物。她接过后却没有着急着吃,而是用衣服包起来用力一掰,将其掰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弥生道:“我胃口小,这个窝头又比较厚实,最多半个就可以了。以免浪费剩下半个就拜托弥生小师父帮帮忙啦!”
说完也不管弥生的反应,将另外半个直接塞到他手中去了。
弥生捧着半个窝头有些不知所措,郁不悔却不管那些,倚靠着菩提树的主干,啃起了窝头,顺便也催促着弥生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手上的食物还不快吃。”
弥生推脱道:“施主小僧已经吃过了,这个是给你留的。”
郁不悔摆摆手:“我知道这是给我留的,但是我吃不完啊,你总不能看着它浪费掉吧,那就由你受累再吃半个吧!”
说着就走了过去,拿起弥生手里的窝头就这其微微张开的嘴,塞了进去而后道:“好了!这回你可拒绝不了了。”
弥生也别无他法,就和郁不悔一起在月光下啃起了窝头。
郁不悔吃完了窝头,围着菩提树转起了圈来,以此来消食,只是她转还不够,还要拉着弥生和她一起转,一边转一边絮絮叨叨的问些有的没的问题。
比如:“弥生你知道这棵普通树有多少岁了吗?”
“菩提树会结菩提子吗?”
“菩提子是什么样的啊?”
“树上一共有多少条许愿红绸啊?”
“做为净空寺的僧人,平时也会绑红绸许愿吗?”
虽然郁不悔问的问题又杂又乱,可是弥生还是一一回应了。
“据说当年建立净空寺的初代方丈,以苦行僧的身份走到了此处,正是建菩提树在荒山野岭中长得正好,这才起了建寺留下来的意思。而本寺自建成以来已经历经了一百七十二载。所以菩提树怎么说也有超过一百七十二载的年岁了。”
“菩提树并不会结菩提子,所谓的菩提子不过是山下商贩的一种噱头罢了,专门哄骗山下的普通百姓。”
“山下百姓间流传的菩提子长什么样小僧并不知道,小僧只知道在每年的十月到十一月期间,菩提树结的果子就会成熟,呈现为椭圆形的、橙黄色晒干后为黑色,没有子,一般称其为菩提果或是木患子,可以入药用。”
“小僧从未去细数过树上的红绸数量,所以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当然了,虽说僧人要六大皆空,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当他们作为人时有了欲念,就会有所求,也会在菩提树上绑上写有所求之事的红绸。尽管寺规中明令禁止了,但在私下里众人还是心照不宣的。”
其他的问题还好了,唯独最后一个郁不悔来了兴致,她不怀好意的看着弥生道:“那么弥生你有没有许什么愿望啊。”
弥生摇头道:“我并无什么特别的欲念,自然也没有许愿了。”
弥生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她的问题,脸上的神色也是泰然自若的,想来是真的没有在菩提树上许愿了。
郁不悔竟有些失望的回过头,她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许愿红绸,那里承载着无数人的欲念,不为人知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都聚集在这棵古树上了。但比起这些她还是更好奇里面关于那些和尚的欲念是什么。
是无法娶妻生子,终成遗憾的两厢眷恋,是父母的温情,还是荣华富贵她都很好奇。
不过也只是好奇罢了,总不能因为好奇就去万千条红绸中一个一个的翻找吧!
正这样想着远处的大殿燃起了火光,静谧的夜晚变得有些喧闹了起来,郁不悔抬眼看去,却只见在火光中的人影绰绰的,其余的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使劲眯起了双眼,但所见依旧有限,她不得不求助于视力尚好的弥生:“嗯?弥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提着火把做什么?”
天色太暗了,弥生也眯起眼看分辨了一会儿,才带着些颤音道:“好像是江施主捉妖回来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也快去看看吧,我还挺好奇抓到的是什么妖物的呢!”
郁不悔一听到是江南河回来了,欣喜之色便怎么也藏不住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错过了弥生脸色变的苍白的瞬间。
她从菩提树下走了出来,提起裙摆踏上了阶梯,见弥生迟迟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头催促道:“弥生你还在等什么呀!我们快走吧!”
郁不悔这一声才好像将弥生唤醒了一般,抬脚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没一会儿就追赶上了郁不悔,并且超过了她,把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她看着跑得极快的弥生。略感不解,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
很快郁不悔就来到了停放慧柄尸身的平台,再往上走二三十节台阶就是大殿了。至于其他僧人已经带着江南河和他抓回来的妖物,转移至偏房那边了。
弥生的脚步快已经走完了台阶了,往这偏殿的方向走去,郁不悔才走到慧柄尸身旁。不知为何路过慧柄的尸身时,她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眼睛情不自禁的向那边看去。
初看时还好,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可是越看她就越是发现了些诡异之处。
慧柄的衣襟不知为何有些散乱了。露出了里面布满黑色裂痕的胸膛,她稍微走近了后再看,却发现慧柄不止胸膛,被衣服遮住的手腕处,也有些许向里延伸的黑色裂痕。
郁不悔没由来的感到了些心慌,她想起了在清酒村被惑心蛊寄生时,身上也产生了这样的裂痕,再回想先前除去慧缅大师、弥生、以及没有露过面的方丈虚志以外,其余的僧人行为机械,给她一种怪异又熟悉的感觉。起初她想不明白这感觉是从何处而来的,直到看到这黑色的裂痕,她在想起那些僧人的表现,几乎和被王婆婆控制后的王二相差无几,行为机械不怎么说话,眼睛空洞无神的。
郁不悔想到这里顿时冷汗直冒,浸湿了她额前和颈后的碎发,一阵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和怀疑罢了,没有实质的证据就算是江南河也不见的会相信她,更何况在心里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还抱着丝幻想是她看错误会了。
可世事总是变幻无常地,她忘记了她的身体里还留存着一只惑心的母蛊,而这母蛊好似故意不想让她安心似的,她的左肩胛骨出来了一阵疼痛,然后她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波动从她的身体中传出来。
随着这个无形的波动,她看到慧柄的尸身中青筋浮现,在其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它们蠕动上下,然后在慧柄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处爬出一些细细小小的黑色虫子,每个的大小只有一个小黑点。
郁不悔被吓着了,腿发软直打着颤抖,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她体内的惑心就像是故意在和她添堵一般,那些黑色小虫在她面前露过面后,“它”就不再发出波动重新归于平静了,而那些黑色小虫则是重新钻回了慧柄的身体中,重新隐藏在血管之下了。
过来好一会儿郁不悔才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向前走起,没走一步腿就止不住的哆嗦,她迈着抖成筛子的身体拾阶而上,因为身体不受控制她走的很慢很慢,等她终于姗姗来迟的感到偏殿时,身体还是没有恢复过来。
郁不悔打着哆嗦的扶着门边框跨过门槛时,就看见火光通亮的偏房中央,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正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跪坐在地上怒目而视着众人。
少女年纪莫约是在十七八岁,身着一件淡粉色的长裙,但长裙已经被她身上涓涓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更加彰显出了少女惨白的面容。
少女乌亮的秀发被梳成两个左右对称的发髻,其上面还有两个束起的三角形毛茸茸的雪白的耳朵,裙子下还有一条沾上了血迹的洁白的狐狸尾巴。
原来少女是一个狐狸修成的精怪吗?
少女的身上满是伤口与血迹,就连那好看的如同神人一般的面容上,也是糊满了血痕,可尽管她是那样的狼狈不堪的跪在在地上,可她的脊梁确实挺得直直的,眼神坚毅的直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不难从其挂满血污的脸上看到其滔天的怒意。
见此一幕,郁不悔微微一怔,这就是害死慧柄大师的妖物吗?可看起来并不像啊!
更何况在她得知慧柄以及剩下的诸位僧人,可能早已和清酒村的王二一样被人种下了蛊虫控制住了,她就更加怀疑了。
杀人者可能不是眼前的这个狐狸少女,她更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拿来迷惑他们视线的,以此来掩盖事情真正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