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出来，顾商心头就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焦躁。
男人大型肉食系禽类般的深邃眼眸频频往路况上瞄，修长的指节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椅垫，只瞄得新司机康司机额际冒汗，惟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了。
这位新老板虽然人大方寡言，也没什么吹毛求疵的要求。
但他老婆在场和不在场的时候简直是两个画风。
当顾总夫人在时，顾总虽然也总是沉着个脸很吓人，但气势一点都不沉重，车内的气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欢快的。
只一点，不能盯着顾总夫人看太久。
康司机是一个观察力入微的经验老到的职业司机了，对于老板的喜好和雷区都在日积月累的工作中训练出了一种精准的直觉。
康司机只是在几个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中不小心盯着车内后视镜中夫人的脸出神片刻，很快就能感受到另一道骇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康司机：“……”
简直就是——当他凝视季明珠的时候，顾总也在凝视着他。
……但总体来说是不吓人的，起码没有那种让人后背冒出一层毛毛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感觉。
而此刻的顾总就是这样，一言不发，仅仅是几个不轻不重的扫视，康司机就升起了如坐针毡般的不自在感。
“那个……顾总。”康司机终于忍不住出声：“请问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男人淡淡收回视线：“没有。”
过了一会，车子又缓缓减速，康司机又感到一股灼灼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背后。
康司机：“……”
他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哈哈，今天好像有点堵车，真烦人啊。”
过了一会，后座才传来附和的声音：“嗯。”
“没事，我不急。”男人的声音冷淡，语气很平静似的：“你慢慢开。”
康司机信他就有鬼了，等好不容易开出了堵车路段，就慢慢提了速，终于赶在这尊煞神脸更黑之前把他送到了顾宅。
顾商立在家门口，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随即蹙起了眉。
奇怪了，明明今天感觉回来的路上花了挺长时间的，怎么反而比之前还要早到家？
男人眉毛拧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色彩浓重的眉毛凌厉地压在瑞凤眼上，抿紧的唇角有点不自在。
娇气包一来电话催促，自己就真的回来得这么快，岂不是显得太不值钱了？
万一娇气包误会真的是他来催促的功劳，又借机撒娇拿乔该如何是好。
顾商捋了把额发，思考片刻，随即故意在门口弄出了点大动静，把做工极好的鞋跟用力在台阶上磕绊了一下，然后静静立在原地安静下来。
果然不出片刻，玄关就传出一阵很轻巧的脚步声。
男人轻轻勾起唇。
以往娇气包走路都没动静的，唯独每次出来迎接他回来，脚步都会因为雀跃而无意加重，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听着声音近了，顾商才抬起手放在密码锁前，作势要输入。
下一刻，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张玉白小脸倏地闯入眼帘，脸上还挂着清浅的微笑，似乎是一听到动静就赶出来迎接主人的小猫咪，轻轻喘着气。
“老……”季明珠下意识又想喊老公，话音刚出就想起他们证还没领，生硬地转折成了：“顾总！”
顾商：“……”
原本兴起的好心情是半点也不剩了。
顾商突然很后悔为什么当时信了季明珠婚前在电话里说的鬼话，什么婚前不要见面，才能长长久久。
要他说，应该当时就先见一面坐下来，好好谈清楚条件，顺便把证给领了。
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闹心。
他深吸口气，跟着进了玄关，一边换鞋一边说道：“过两天我会带你回一趟老宅，到那时会有很多人，你可别喊我顾总了。”
少年一怔，立刻乖乖地点头：“我知道了。”
男人微微挑眉，心道又是这样。
也不知该说娇气包聪明还是不聪明，不聪明的时候能把他给气得两眼一黑，聪明的时候又跟现在一样，似乎有着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似乎嗅出了他的主人正在说的是一件不太令人愉快的事情。
于是就安静乖巧地缩成一团，任人揉捏成各种样子，也不问要去干什么，会见到谁。
就像一只被主人塞进航空箱里的乖巧小奶猫，眨巴着水润无辜的眸子，全然信任你不会把他带去他讨厌的地方似的。
顾商骤然有些心软，道：“没事，也没几个重要的人，我会陪着你。”
季明珠见男人有些黯下来的眸子，心里琢磨着老宅这个字眼。
原来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顾家的老宅吗？那么真正的顾氏老宅应该住着的都是顾家的人吧。
顾商原本正在有些出神之际，掌心突然被一个柔软且带着点微凉的东西触碰到，顿时一怔。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少年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掌心了，强迫别人握住他！
真的是……怎么能这么爱撒娇啊？
一般发现别人情绪不对，想要安慰或者劝解的话，电视剧上不都是主动去用自己温暖的手去包裹别人的手掌吗？
怎么这个娇气包……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娇气的，居然是让别人牵着他。
少年软乎着声音，轻声道：“老公，你是要带我去见你的家人吗？”
似乎察觉到男人的心情有些不愉快，季明珠没再喊那个总是让顾商噎得慌的称呼，而是终于换回了软乎乎的老公。
其实在结婚之前，顾商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这个称呼……当然了，现在也没多喜欢。
只是娇气包总是这么黏糊糊的叫着，他都听习惯了，现在突然换成别的有些不适应的烦躁感。
不得不说，在心情郁闷烦躁的时候听见这么一声，还挺治愈的。
但也仅限今晚。
其实不光是要去见顾家的那帮人，也是因为临近顾老爷子的寿辰，顾商的心情不免沉重了下去。
顾老爷子一直提着一口气，死死撑着虚弱的身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等顾商按照他的愿望去跟季家的人联姻。
但老爷子的身子已经虚弱到连顾商的婚礼都无法出席了。
所有人都有一个怀疑但不敢说出口的猜测——会不会等顾玄见完季明珠，心愿达成，就驾鹤西去了。
而可笑的是，没有几个人会为这个将顾家拔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的老者的离去感到伤怀。
他们会拍手叫好，偷偷庆祝老不死的终于撒手人寰了，留下庞大的基业拱众人瓜分，妄图从顾商这里挖走多一些的财权。
所以顾商既想完成老人的心愿，又不想离别来得那么快。
顾商低低道：“嗯。”
季明珠微微歪头，他读不懂老公眼底的情绪。
少年的肤色很白，在大厅的花型暖色吊灯的映照下，被镀上了一层淡蜜色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像晨光下的蝴蝶那样扑闪着，容貌秾丽如花色喧嚣的海棠。
他扭头看看身后，见众人都还在厨房忙活传膳，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便轻轻踮起脚在男人有些紧绷的下颌落下一个吻。
润润凉凉的，一触即分。
“先预支你一个亲亲哦，顾总。”少年眼神纯稚温柔，像裹着蜜：“等我们婚后你再还给我。”
顾商听见自己那娇滴滴的未婚夫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