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惊雀般,她望着他,一时脑中却全空了…面对着放弃了母亲又杀害稚子“复仇”的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与悔恨。
或许此时,她不该说任何话。亦或许,作为正妻,她该同情他,安抚他,甚至感同身受……或陪在他身边不发一言助他渡过生命的难关。
然而……她垂思良久,还是发了话:
“是是非非,何来对错….…又怎敢妄断......….”
“王爷信着…便是对了。”
一瞬恨意划过眼底,她承认她的敷衍是在赌气--她气他凭一时之愤害了无辜的命,气他在意更多的终究是那敌国赐予的权柄!
“枫若离……”随着一阵苦笑,徐振眼中的月色、池水、亭台渐渐地愈加模糊了:“我们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了?”
“我们是夫妻.…本不该如此的不是吗....….”
“你告诉我……若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望着她的双瞳,眼中流露的渴望与赤诚万般复杂……他当真想要知道这真相!他希望有人告诉他真相一一关于这一切一切的真相!..........可他不知该去问谁,也不知那人究竟是否存在,是否躲在某个角落徘徊着等待终局的到来.......
尽在一瞬间,她心中忽而燃起一阵不明来由的后怕!她忽而意识到今天那孩子的死并非仅因老夫人之死!一一还因那多少个往日齐府受的冤!还因它夹在两国之间左右为难的尴尬局面!还因自己与徐程不清不楚的关系、殷菱性情突如其来的转变、以及爱妾令瑶儿的背叛!还有自己心中自加入王府便渐渐积累的不愿迈近任何一步的隔阂与疏远.........
太多太多….…今日那孩子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亦或是一个讯号一一预示着越来越多的生命将为这场看不见的战争殉葬!
“稚子无辜。”
她抬眸回望他,眼中满是迷离的泪水。同渡劫,同丧母,她能感受到他的痛........她希望他知道。
她希望他亦能明白自己枉害生命的追悔莫及。
然而,隔了半晌,耳边却传来接连不断的苦笑。他紧闭着双眼,一时扬颈又一时垂首,整张脸隐在蓬乱的散发后….她已听不出那是哭是笑……只渐渐的,那笑声消了,徒留的是那蓬乱如柳丝的发随着他整个身体在夜风中频频颤抖。
她愣住了……一时手足无措........
她不曾见过他脆弱的一面!
此时,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
“无辜......."
未等她开口,却闻那颤抖的躯体下传来夹杂着讽笑的垂问:“那孩子无辜…...徐程无辜….……….….殷菱无辜令瑶儿无辜肖煜无辜陛下无辜难道母妃是我杀的吗?!!!难道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导自演的
吗?!!!”未料想一时间他扑上来紧扣着自己的双肩,咫尺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她不敢看那张气势汹汹向自己喷着粗气的面和那如发狂猛兽般的眼!只紧紧环抱着双臂蜷缩在岩石边缘一一她不知他为何这样恨自己!为何明明令瑶儿是真凶的事实已明他还是这样恨自己!
就好像.......
…...就好像他认定一切皆是自己所为一样!
…...就好像他从心底认定是自己嫁祸令瑶儿一样!
她想告诉他这怒气该对那幕后人而不是自己!她想说自己虽来自宫中可嫁入王府终归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局!…......可此时的她深垂着头不敢说任何话,耳边满是徐振迷乱的叫嚣伴着毫无间断的通通心跳。
“我该怎么办……?”
他望着她,却不知在向谁祈求着答案。
“我该怎么办…......?!”
“那虎符之重便是齐府之重....…”
“无了它……对契凌也好,对弗央也罢……….齐王爵便再也无足轻........”
“我对不起祖辈...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为契凌开国的先人......”
“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毁了这王爵啊!!!”
他忽而扑入她的怀中,如初生婴儿般紧紧依偎在她的肩头,她的手在那篷款的柳发上方空悬游弋着久久未落,继而便有浑浊的水滴落在她白皙的裙上。
一颗.…两颗.......
随那紧环在自己肩颈的臂弯剧烈地颤抖着.......
“我没有其他选择了….......”一时过后,他定了定神,撤开身来,双手却仍旧扼着她的肩头,力道也丝毫未减。
“若离....…”
“以你的判断…….我若逼他造反,他可会应战?”
他知晓,她或是最了解他的人。趁母亲枉死虎符失窃的消息还未外传,挑起战争无疑是让朝廷意识到到齐王爵之重的唯一方法!到时战后整兵虎符失窃兵令重塑,这旧日的事也便消逝在历史中了.....
“谁?”
她心中莫名泛起一阵惶惶不安。
果不其然,他道出了那个在她心底里惶恐着默念了很多遍的名字:
“秦,陌,寒。”
三个字由他口中徐徐道出,她耳边立时嗡地一声鸣响….....她垂下头定定神,继而认真地望着他:
“你若逼他….他不会放过你......."
“他….…他会恨你!”
她鼓足勇气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瞳,她不知自己是在威胁他还是哀求他!只渐渐的,眼中不由得噙满了泪水........在他幽溟的瞳孔中,隔着万里风沙,她仿佛看到了边疆的“他”!一-一展旗下,一匹骏马,一轮弯月,一席孤影,漫漫黄沙.......漠茫天........
那曾经是自己向往的地方,要随他去的地方!…......如今他却独自去了那天涯。
“是他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我已无他法….….若离…..…”
“弗央的人若得了虎符,契凌必以通敌罪论处!”
“若是契凌的人杀了母亲,这以弗央太后性命开场的局必是冲着齐王府来的!….…他当真未想着给我留活路啊若离!…...我如今当真已无退路了......”
“回答我……若离!”
“以你对他的了解,逼他叛反..…他可会应战?!他是否像世间传闻那样早就怀有谋逆之心?!”
他认真地凝望着她的双眼,神色几近哀求。从她那晶莹剔透的滚滚泪光中,他冥冥中知道她一切都懂,可那紧闭的双唇和呆滞的双眸又依稀向他传达着一-她什么都不懂。
但无论怎样,他希望她懂。更希望她能帮自己!一-至少愿意帮自
“你…....…你要……嫁祸秦陌寒?可若….…那虎符在…..…”几欲吐出那两个字,立时无了声响,她明白此时的自己不能再火上浇油。
她自然知道徐振所指“他”是谁,父皇的心思不定,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甚至他隐隐怀疑着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那端坐在王座上的人操纵着齐府所致…….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从新婚开始在自己面前便永远是审慎而警惕的!一一除了今晚。
同时,她也看到,徐振此次当真狠下了心,甚至不惜以多年的兄弟之情患难之交为代价争取最后一搏!.…......但不得不承认,他是聪明的。
…...如若虎符在弗央国,将杀害老夫人盗取虎符之罪嫁祸给秦陌寒,陛下必然信以为真,讨伐秦陌寒后契凌便以齐王府独大甚至倚赖它抵御外敌,到那时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动齐王府半根汗毛!
…..….而若那虎符在陛下手里,父皇必然有意隐藏真相,再加上秦陌寒夺虎符的消息既传了出去,到时只消朝堂上稍稍引些嫉心将军势广结党的非议,父皇必会抓住机会讨伐秦陌寒,如此夺贼之赃便能给手中的弗央虎符以正当的来
路,………..而即使父皇顾虑甚多无意讨伐,弗央王室也不可能坐得住!
无论如何,这风水轮流转,依他的计划,秦陌寒如今的殊遇和强势在多年后都会成为齐王王爵再度荣盛的垫脚石!!!他要踩着秦陌寒及其党羽的尸体打一场青云直上的翻身仗!!!
甚至远在天边的秦陌寒或许还不知道他的背叛!
一时间...….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军营中的夜晚秦陌寒愤恨如欲食人的犀利眸光……和那幽云月影下插在自己面前闪着寒光滴着鲜血剧烈颤抖的剑。
她不知这场博弈谁会走到终点,只是直觉告诉她,她不愿!一-她不愿跟着他们亦步亦趋地走下去!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忽一阵刻骨铭心的痛沉淀在心底的角落,久久挥之不去.........
“我……不嫁祸任何人。”
“但有罪的.....也别想逃得过。”
“回吧……我定是失心疯了….….净说些糊涂话。”
他忽而意识到自己对不该的人说了不该的话,亦意识到现在的自己酒精上头脑中早已纷乱如麻。
他拍拍她的肩,轻笑着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踉跄着朝寝房走去。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一脸无辜的........
一瞬怒意燃起一一
让自己杀了她!
因为在她眼中,他看到了“他”!
抛却她冷落她却又留在她心底深邃的角落.......
冬去春来,却至今念念不忘。
遥遥望着他的背影在廊亭树影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飘渺........忽而一瞬痛楚划过心头。
方才自己的话,并非说说而已。
她莫名感知到一一
他,会恨他。
一世……恨他。
她从未想到,自己掷出的匕首,如今却遇阴差阳错一一插入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