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北隅的秋夜无比的宁静,漫天繁星之下,辽阔的原野旁边是茂密的山林。丛间溪水潺潺,枝头秋叶飒飒,清新的水雾缭绕在山林间,将枝木和香草的清甜味道传递向远方,为这静谧的夜减了几分萧瑟肃穆,却增了几分安详温馨。
脚踩着山林中遍地的秋叶,“咔咔”的脆响由于夜的寂静显得格外鲜明,沙沙的瑟风随着越来越疾的步伐划过耳畔,此时却像耳鬓厮磨窃窃私语般美妙悠然….
很快!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很快!很快就要同他一起旅迹天涯了!
再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处处守着礼仪摆着架子思考着该不该说的话!再也不用花心思揣度他人脸色、暗自争辩着什么是与非,不用时时活在如针刺般的唇齿谣言和梦境下频繁闪现的刀光剑影中…......
但最重要的--
是上天把他赐予了自己!
这多少个日夜梦寐以求的礼物 --竟然在不经意间近了自己的身!又在不经意间一步步实现了自己的夙愿!
很快!再也无人阻拦了,天下皆信的谣言也不足挂齿了!那多少个世代对圣女的诅咒--至少在自己看来那是诅咒--也将永远地散了!
这恩赐来的太突然,甚至有些不真实........
就如.........
就如他说晚上在篦芦坡等着自己的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就如现在身处的….
这片杳无人迹的幽深枯林......
夜,黑得令人胆寒,风,冷得着人心颤。
林中静得可怕,只听得不知从哪传来的娟娟溪流击打岩石的呤叮声响,细密的枯枝遮挡了满天繁星的光亮,时不时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袭掠而过,发出几声刺耳的清啼。
她开始有些孤单,有些紧张,有些恐惧,甚至有些后悔……
她后悔因了一时激动失了理智,后悔莽撞之下一个人都没带、甚至一个人都没知会便孤身一人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后悔不曾静下心来回想他一次次的决定……回想那句话是否仅仅是句轻描淡写的安慰........
她有些失落,内心不再如方才那般坚定了。此时静下心来回想,着实是乱了,一切都乱了!……当时只顾脑中一片空白,以致做了傻事都不自知……甚至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脚步愈来愈慢………直至停住。
她甚至肯定了:这里无人。
一切--皆是自己臆测罢了。
她默默垂下头叹了口气,此时失了一切强大意志的支撑顿时感觉寒意入骨,她不由得紧紧环抱着自己打了个寒战。
她准备转身回去,刚一抬眼,忽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个高大的背影!
他披着落地长风,屹立在幽幽黑暗的萧瑟寒风中,依旧巍峨庄严。那满地的茫茫白叶反射着枯枝间透射的皎月寒光,映得那身影显出凌厉冷峻的威严。
是大哥!
她第一眼便认出他!
的确,在如此沉夜……也只能是他了。
她笑了........
夹杂着泪水,幸福地笑了……
不知是因这透骨寒意的力量让她急于求一份温暖,还是这静到窒息的野林孤夜引得人欲泪流心颤,或是这已失落到底的心境突然重燃希望,初时的那份疯狂、那份激动、那份冲动、那份欣喜和无所顾忌的热烈情绪--尽皆在一时间涌上心头即欲喷薄而出!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跑去!
愈来愈快、愈来愈疾.….…
枯叶毕毕剥剥地在脚下接连碎响,耳畔快速掠过的风夹杂着突然汹涌而出的泪水在颊畔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她笑着……始终笑着......
她冲上去拦腰抱住他!
在接触到他高大身体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袭遍全身---那是在这寒夜中唯一温暖!………如此舒服,如此踏实,如此依恋……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的身体由于警惕下意识地微微一颤,他稍稍侧首望了望她……然而,她却将头深深埋入他坚实硬朗的脊背,贪婪地吮吸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
方埋下头去,倏忽间,她望见他默默收了袖中还露出一个刃角的匕首。
“是我。”
很轻、很静.….….
她欲让他安心,声音却很细。像是呓语,又像是鹂啼,她不忍打破夜的静谧。
她渐渐环紧他的腰身,她感到他双手覆上自己死死扣在他腰上的手想要拉开但未成功。她知道他没有用太大力气,因为他--并不那么坚定。
“别动……”她以不同以往的语气娇嗔地轻轻唤他,默默攥紧了手掌下的衣襟,双臂又紧了几分,整个人恨不得立即钻进他身体里去汲取那份渴求已久的温暖……她感到随着手背上那股温暖覆盖的消失,那道温柔推拒的力量也不见了。
他终究……不再拒了,不再避了.....
此时,
无比地安心。
从无如此安心。
自己和他的情谊--终于可以不掺杂一切干扰地重新开始了!终于可以认真地共同畅想未来、而不必时刻担心那将是虚假空幻的梦境了!终于可以毫无杂念地许下誓言并坚定地信以为真了!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很久--久到她的手不再冰凉了,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和他同样的温度,他才沉着嗓音默默吐出两个字:
“是我。”
很淡,很冷,很深邃……却很空。
…....幽冥般的空……..
秦陌寒!!!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时下意识地收了手、接连快速地退开几步,整个人惊慌失措地愣在那里,哑口无言地望着他如释重负般地从容转过身。
一对上他深邃空洞的幽眸,立即如往常见他一样,修长的睫毛不知所措地扑朔忽闪,反射性地垂下眼帘垂下脑袋,紧紧咬着唇躲避着他犀利的目光,惊惶紧张的样子足足像一只犯了错的娇小驯兽,安静中蕴藏着灵动,楚楚之态令人顿生悲怜。
此时的气氛出奇的尴尬,她不断回想着方才的一举一动,却越想越羞愧。她不断挑眼偷看他的反应,那游弋的目光却不做任何停留。
他不语。
只眼中陌陌含笑地望着她。
过了半刻,望着她惊惶失措的窘态,他的嘴角轻松地弯出了细微的弧度。
她也笑了。
低垂着头,妩媚的面颊映着月光略显娇羞,血红的精致额妆在夜色中幽幽冥冥闪着光,为这含笑的薄面覆上一层清冷的韵调。
此时……
尽可不必多言。
相视一笑,便已各自明晰、各自知晓.......
倏忽间,又近了几分.....
倏忽间,仿佛不再那么排斥了.....
突然仿佛多年未见的挚友,仿如一切的一切皆可在一笑中泯去多年恩仇。他做的一切、那次次剜心似的伤害,似乎在这一刻都云淡风轻了.......
甚至还有一丝感激,一丝愧意……这几日,他本好意帮了自己。无论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确是让自己赢得了搏命的机会,也终究让自己看到了未来可期的曙光--这份真挚,这份善意.….终生难忘、感激不已……
“大哥他……”
她轻松地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她知道这是大哥安排的,他也必定猜到了。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了,只再一次垂下头、染了娇羞的甜笑。
“许是予我们……”她不好意思地抬眼望他又垂下头,轻轻咬着唇。
“说开了罢.......”
她自知欠了他多少,或许他并无恶意,或许他只是想帮大哥,或许自己在心中强安在他头上的罪责皆为肆意猜测,或许那只是父皇想让自己看到的结果......
她不知自己之于他……到底在嫌怨什么?究竟为何这份怨念随着多少事端一步步加深,又是怎样一步步转化为了积怨已久的恨?!以至于让自己每次遇到他反射性地逃避,又反射性地抵触.….…
说到底,自己确是个无关的人,他有他的生活轨迹和生活方式,是自己忘了身份,是自己干涉太多,以致激起了他更深的敌意.....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化为一丝风轻云淡的笑意烟消云散了……她心中明了,他们都明了:这或许........
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过去种种,已不必纠结了。
该问的,该言的,也该在此时尽皆问得干脆,言得透彻了……
既此生再不相见,也不必隐瞒什么了……
她感谢大哥,感谢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给了自己和秦陌寒最后见面的机会--这个莫名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不甚熟悉却难以忘记的影子,这份依着执念追寻着他背后神秘的经历………终究……刻骨铭心!
自己需要这样一个机会,需要和他敞开心扉进行一次认真的对话 --不为化解前嫌,只为不虚相识一场,只为不会让一份难忘的注定机缘成为孽缘......
--只为让一切圆满结束,不留遗憾……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认识许久,竟没有一次和他认真说过话! --彼时皆是各怀鬼胎各有目的,或依着情绪玩笑言语刻意使绊或令其难堪,甚至让下人传的话比对面之言都更多一些……自不必说有几分真诚可言……
或许今夜,她希望是在今夜--在这今生最后的一面,他能够真诚以待!
“随我来!”
“我……有话想问。”
若离转向旁边一块高大的岩石后,在潺潺溪流铺满枯叶的岸畔席地而坐,正好避风。此时--或是知道要离开了,一切都变得那么轻松自如。
秦陌寒淡淡笑笑,也随之跟过去。
她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沉稳脚步愈来愈近,待到近了身,忽然一件墨色斗篷小心翼翼地落在肩上。虽不似大哥般温柔,但宽大的披肩落下的瞬间顿时裹住了全身,那里面残留的人体余温也随之暖遍全身。
他随意坐在离她不远处。他今日未着军服,只披了平日单薄的的乌色锦缎袍衫,衣角的墨缎随风拍打着地面扬起片片枯叶,与黑夜融为一体。
“这不公平!”若离忽想到昨晚他着了竹芝蕻,此时身体正虚弱,遂欲解下那裹遍全身的重物。
“别脱!”他叮嘱的的话总像一位和蔼的长者。
见她不理,他只得威逼:
“还想不想出宫了?!”话虽轻,力却重。她立即停止了动作,乖乖系上领处的扣带。
要知道,他若想,足有一千种办法让自己走不了。
安静了一时,各自尴尬无语。她知道,他在等待自己先开口。
她忽然毫无头绪,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突然不知……从何问起了……”
他淡淡地抽动嘴角笑笑,却仍不语,等着她的话。
“你和大哥……什么关系?”
他轻松地笑了下道:
“朋友。”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能少说几个字便少说几个字。
“那你和五姐……”
“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阵失落。恐怕自己再问下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了。
她已清楚地看到……他并不真诚!
同时她也看到.....
有些事情--
他打算让它们一辈子成为秘密.....
当然,这话她并不买账,只无奈地垂下脑袋,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嘟起嘴不甘心又没好气地默默撕扯蹂躏着干枯的秋叶。
空气再次沉静下来,心中却一万个不服气。
不知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却不料一不留袖划破了凝脂般的指尖,顿时鲜红的血液沁了出来。她一惊,瞬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不大,却正被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又一次被他看到自己自惹麻烦落魄时,她心中不悦,却见他已移步过来,顺势掏出一小瓶伤药。
他沾着清凉的溪水为她清了伤,小心翼翼敷上药……凝视着他近在咫尺柔和而深邃的眼神落在自己指尖上,她心中飘过万千疑问……昨晚今晨的事怎么算?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到底是他的错还是父皇的错?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父皇如此痛恨却又如此忌惮?他有懂他的人吗?那会是谁?......
….…可为什么自己似乎从没有看懂过他.....
她想问他,一时间却说不出任何话,只默默望着他.……
一点点.……沦陷在他温柔的眸光中.......
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只借着熹微的月色默默敷着她的手指,轻轻吹着气,散了药粉的余渣,像在小心翼翼地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映在明净似水的月色下很美很美……扣人心弦........
“你…”
“会娶斯琪萨吗?”
很轻、很静,又很陌生。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问,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怎样的回答,心中却莫名不安。
不知为何,看着他为自己做的这些,心中突然好奇斯琪萨所谓的“亲自送药”是否也是这般模
样……不知自己冥冥中在意着什么又嫉妒着什么………这些本与自己无关的!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她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间细微的停顿,修长的睫毛颤了下,隐隐约约像在思考。
“帕子!”他突然抬眼望向她!
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他的眸光--如此之近!瞬间心中一阵紧张的砰砰乱跳。像是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倏然垂下目光不假思索便顺从地抽出白皙的帕子,手臂却听不得大脑使唤,紧紧攥着帕子怯生生游移着不敢递到他面前。
他直接伸手从她怀中抽了去,却只听“嘶--”的一声那帕子便已在他双手中变为两半!
“你!!!.....…”
那是母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上面还有她亲手绣着的“离”字!他竟问都不问就这么撕了?!!!
还有…..…她记得,那帕子为他缠过伤口,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亲手将他从死神面前拉回来!--这或许冥冥中也是自己一直珍藏着它的原因……他是要让自己彻底忘了他吗?!他就连这点记忆都要斩断吗?!就连这点念想都不愿给自己留了吗?!!!他就这么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地来,孑然一身地去
吗?!!!他的那些“秘密”…一丁点都不能触及吗?!
一时间,她说不出任何话。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完美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她不再执着地关心追问他会不会娶斯琪萨了……可她却已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眼眶已湿润了,晶莹的液体在里面不停地打转……
那仿佛来自前世却莫名熟悉着的恨意又一次积聚起来油然而生!她红肿着双眼盯着他映在夜色下的侧颜,此时仿佛不在如刚才那般俊朗美好,而是如鬼魅般阴暗可怖。
用那撕下的一半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缠绕包扎好,他无奈地浅叹一口气。
“有些事…”
“不该你知道的………”
他望着手中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指默言,凝重的眼神说不清地复杂深邃。
自己果然猜对了!他打算瞒自己一辈子!
自己再也不见他了,自己所挂心的那些就再也不会知道了!
一时间,全身的激愤瞬间搅扰而起,全数伴着积年的怨恨倾泻而出:
“什么叫不ge……?!!!”
一时激愤下不知觉身体前倾,却未料正对上他一个毫不闪避的抬眼
四目相对!!!
话音瞬时戛然而止,大脑也一片空白……她只觉心跳漏跳半拍!
很近、很近........
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一时受了惊,忘记了躲避,忘记了回避,……只定在那里大张着双瞳直挺挺望进他深邃的眸中!
他竟亦未回避!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勾魂摄魄,移不开眼.………仿如夜宴殿堂初见--就这么望着她,很近很近--他的瞳孔晕散开来,心跳渐渐变得紊乱....
她努力平复着心率,心中却如小鹿乱撞般紧张不安………不安地扑朔忽闪的长睫仿如一只受惊的雏鸟扑棱着翅膀………狡黠凄冷的月色映照下,她闪烁着眸光,惊惶不安地四处游弋着,却始终不得安栖..…
渐渐的,她恢复了一丝理智,便欲撤开身体离远些。却不料将将动辄,一只宽大的手掌瞬间绕向身后拖住了后脑!修长的手指已将上至侧颊耳畔下至脖颈团团围住!惊惶失措间,她一抬眸,又一次正对上了他的炯炯双瞳!
一时间,昨晚那种熟悉着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莫名心悸着,莫名盼望着……像是期待着一场美丽的邂逅。
一时间,她能感受到自己脑后那掌心的温度传输遍全身激起一股暖流………和一阵心猿意马的欲求!
她知道他只是轻轻敷着并没有用力,自己却不知为何不再闪避.….….是的!他只是多给了一个选择!自己便顺从地上钩了……
一时间,像是被什么勾了魂去,她直视着他的眸子--恐惧着,惊惶着,却心悸着,兴奋着.....
很近很近,她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清新淡雅的茶香,她能听到他轻轻隐忍的呼吸间深沉而心悦的味道……她知道他越来越近了……
她未躲。
渐渐的……她沉下双眸,屏着呼吸,静静望着他轻轻侧过面颊,薄唇一点点试探着靠近......
她不知自己为何不躲,还莫名期待着什么!
她不知不知方才对他的恨意都哪儿去了!为什么一个眼神过后就什么都忘干净了?!!!
陌生着,又熟悉着,他触到她的唇,如蜜般甜,如花苞般柔软........
他并未深入,只在唇畔细细浅啄……他挑逗着她的心理防线,隐隐望见她逐渐迷离涣散的眼神.....
…和那眼神中的期盼……
“这就叫不该。”
半声音半声气,很轻,却很沉重。
他的唇仍点在她唇尖未移开,整个面颊也未移开……….她能感受到随着话音吐出的温暖气体。
心中的一切瞬间落了空,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委屈被抑在心头……如鲠在喉!!!
虽自始至终都说不出到底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却一时脑中一片混沌,瞬间被不甘与怨恨的泪水充斥了眼眶……
她扑向他怀中!躲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豆大的泪滴默默倾泻而下……他亦紧紧搂她入怀,感受着她在怀中不住地震颤,瞬间顿生满心的悲怜.......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了。甚至爱上她了!……只知刚才那一瞬间,明明确确感觉到心动了!
藏在他怀中,她不知自己在委屈什么!
或许冥冥中委屈着……为什么他频频引自己上钩,又不能给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他明知不能给任何结果,却出现在生命里来到处招惹?!
此时,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有哭泣......
依着背后那只手臂紧紧环着自己的深重力道传送的深意,却莫名更想哭泣........
她感受着,他可能真的心动了…….但自己要和大哥走了……
自己和他--永远不能再见了。
她不经意攥紧了他的衣衫,并不知觉用力拉扯着,泪已渐渐淌湿了襟袍。
“父皇让我把楚樱嫁过去……”过了一时,她情绪稍稍稳定些,心中却还有些怨气。
她沙哑着声音抹着眼泪:
“可那丫头机灵、我舍不得…”她嘟起嘴故意吓唬着他,
“你可小心!我讨个人情、把这机会让给五姐!”她吸着鼻子,眼睛红肿,说话也断断续续。她心中委屈,不甘遭他无端戏弄一番,也便拿着话来气他激他。
但她心中其实早已决定了将楚樱嫁过去。一者楚樱对秦陌寒有情则必会真诚,日后对他们双方都是件好事,成全她也可做补偿;二者父皇都开了口,说明他对楚樱仍有芥蒂,再说她本来就来自秦陌寒,放在自己身边终归不妥。
而至于那枫若青……那可是个不好惹的厉害角色!谁若娶了,恐怕府内则无一日安宁了.....
当然,她自然不会把这机会给枫若青!且不说楚樱会怨自己,即便是为了还秦陌寒这份恩,自己也不会拿他的婚姻当儿戏!
她很清楚:
自己与他--不能再结怨了!
否则………就真的………永远解不开了!
“随意。”
他眉眼间含着轻松而温柔的笑意,环着她的手指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面颊,拨弄着额前被泪打湿的碎发。
这声“随意”仿如事不关己,倒有些出乎她的预料。虽没有气到他,可说来也怪,舒服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心中的怒气却慢慢平复了……消散全无了……
“我现在突然觉得………”
“嫁给你……”
她挑眼望向他:
“或许是件幸福的事!”
她的目光真诚而明净--是那种懵懂少女情窦初开的纯净无暇!
“那你想好了吗?”
秦陌寒不答却反问她,这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自己本该走的路………也或许是一直以来本希冀着自己走的路........
“我.…”一听他吓唬还有另外的选择,她生怕这一切已落定的都突然落空,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自然不会嫁给你!”瞬间黯淡了神色,她垂下头捡起落叶把玩着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他却浅浅笑笑,“公主英明!嫁给我不是件幸福的事……”他俯身将令半只帕子折好,塞进她的手中,顺势将那干枯的树叶抢出去,他怕再弄伤她.……
她也不知他为何说出这话,却只觉的那句话沉重深邃的嗓音似另有深意………她不明白,他指的“嫁给他”的危险到底来自外界还是他自己!!!
“你知道吗?”她仰着脸凝望着他,赤诚清澈的目光堪比狡黠无痕的月色。
“你有时候……很像三哥….…”
她不知自己何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而来的如亲人般的依恋,或是依恋这份帮扶、这份温暖……或是自从那次在妓院被人欺负赤身裸体地拥抱过后、或是初入军营险些被人强夺而倏然发现他这棵救命稻草之后,抑或是在悬崖边一阵抗争终究被那只魔掌拉回现世而涅槃重生之后…………或许更早!不知是自那迷路的午后将自己请入禁苑兰间,还是那风雪交加的元宵之夜身中毒箭还臂环着自己策马狂奔……在他身边,她感到踏实、心安--那是如亲人般的温暖!无端相信着无论是否得罪他都能依靠一世的温暖……
至少她知道,他不是个坏人。
她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是个足可放心依偎的、值得安心倚靠的真挚的人。
他未答,却只垂眸默默笑笑。像是默认了,又像是在说枫冉的事情他全知道……自己救他的事他也知道.......
“五姐对你……”她抹了把泪,努力平复着心绪。
“可是别有心意呢……”
语调黯淡下来,她确是认真说的这话,不为什么,只是想告诉他。抑或是冥冥中知道自己已无可
能………想让他认真对待枫若青认真的感情。至于自己的语调有没有些嫉妒和酸意……自己也说不清楚。
说来也可笑,总觉得他不会娶自己.......
说不清为什么……总之一直有这种预感--并且无数次应验!
然而,他却默默笑笑,什么也没说。
自然也没否认。
“你的事……”
“我能问吗?”
沉默者思考了许久,她才怯生生问出口,却依恋着他怀中的温暖不舍离开。
她想起斯琪萨说的他不会透露半句自己的事,她不确定他会不会说,却还是想争取。
毕竟,此时不问,恐怕再也无机会了……
又是一阵沉寂,她知道他在犹豫。
她扬起头,贴着他的胸膛,仰望着他的侧颜映衬在月色下俊朗而柔美......
很近、很近………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能听到他坚实沉稳的心跳声,能看到他沉思中肃穆而俊美的幽瞳.....
他不言,她料他默认了,便怯生生试探着,声音细如蚊蚋,不知他是否听见了。
“采菊..……”
“禁苑……”
“还有里面的那个女人……”
“那个刺杀我们的人…”
“军营………”
“你为何夜半出去……”
“……胡戟……”
“还有你放走的那个女子……”
关于他,她有太多太多想问的事!尽管他已通过各种方式警告了数次,尽管自己已清楚地知道“不问、不见、不闻、不思”才是他警示自己的底线与准则,尽管存着接受一切惩罚的惶惶之心,她还是怀着满心期待轻声细语问出了口,却怯到仿如烟云,一吹即散。
“不能。”
他打断了她断断续续的话………很轻,很沉,很稳。如一个历经沧桑的长辈坚定的否决,不容再多一句嘴。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无过多失落,她不禁自嘲一笑,咬咬唇换了话题:
“那你………”
“为何救我……”
一切都那么静,只留了风扫叶动的声音。
他的神色黯淡下来,许久……
“你是圣女。”
或许……这是真的。
圣女--这天下各方利益都企望着拥有或多或少联系的名字--或许真的是他的初衷…...
她默默点了点头未做声。
她不由得信了,也便不问什么了。
“我累了……想小憩一下。’
很轻、很静。
他放开手臂让她轻轻挪开些,又侧身躺进他的怀中,他没有说什么,也未拒绝。他的臂轻轻揽着她,不由得为她细细掖好那墨色的垂角。
闭着眼睛,面前一片漆黑,脑中的思绪便全数集中在方才的话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瞬间张开瞑瞑涣涣放着异彩的双眼;
“你说谎!”
他未发声,也未反驳。
“你和母后……”
“什么关系……?!”
她问得很轻,却深沉。
她害怕问出这句话,一直都怕!
自己一直有感觉的,一直有疑惑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如今细想,他当然不会自一入宫见第一面开始便无缘无故地屡次帮扶自己还不图一点利益!直到今日在父皇的营帐中那句看似风轻云淡却意味深长的话--“你们都选了他”--脱口而出,她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
………那是自己不敢想象的问题……不愿也不敢问任何人的问题!此时不知自己怎么了,却张着一双写满期待和责怨的眼睛直白问出了口!
“师徒。”
他很平静,空洞深邃的幽瞳望着远方。
他感觉到她质疑的目光,虽未言,但那眼神和满脸同样质疑的神色不能再明显地写着“说谎!”
他俯下头看看她--那眼神中有深邃的东西--继而又无奈地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黑暗,一如既往地坚定沉声道:“朋友。”
很随意,却很真诚。仿佛在认真回忆。
望着他悠远的眸光,她相信了.......
这是真的答案。
但以他的身份,与身负圣女之名的离显皇后称为“朋友”本身便已然越了法度………父皇的在意更是不容争辩的说明了一切…....
不必再问了。
各自….…心已明了……
说破了……反而是误伤了心罢了。
静静地,她闭上了眼。
在视野完全消失前的一瞬间....…
她只记得--漫天的枯叶间.……
星光璀璨。
静静地,
轻轻的,
不知是真是幻还是梦境,
她隐隐听到那悠远深邃的声音:
“我答应过她。”
“护你周全。”
很久、很久…….
“你知道吗秦陌寒……”
同样静静的,
轻轻的......
轻到似乎能听到皎洁的寒月簌洒下零星的光斑……
“你其实….…”
她嘴角勾起一丝迷幻的微笑:
“笑起来好看。”
夜....
依旧静。
风......
依旧寒。
那一染墨色覆裹下--
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