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晌午,她才独自整理好心情,穿了广袖长绮衣,又梳了中规中矩的玲珑发髻。如今外面的人既已都将这表面的假象信以为真了,自己更不能在此时失了仪态、更印证了几分他们的无端猜测....
毕竟……….自己是皇家的人,是父皇的人........
这一份皇家的威仪……父皇护得……自己也得护得........
必须护得!
她躲闪着满地的破璃碎瓦踱步到门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出去,很淡定,很坦然,很沉着。
她感受到周遭人们不敢直视却又暗中窥视的惊诧目光,感受到那无声的空气中充斥凝滞着的窸窸窣窣闲言碎语,感受到冷风刺透颧骨上伤痕的苦涩凄凉……
她不理。
--此时,一切尽可不理。
她只静静稳步走着,什么高贵、颜面,什么尊严、名节……皆可不在乎了……不知为何,此时的心
如此沉静。
如此淡然。
飘逸……悠远………
她欲出去找个无人的地方独自坐上一天,细细看看这最真实最美地生长着的秋色草原,去那辽阔无垠的天际纵情纵马一番,去一个无人之境独享一盏醇美的野梅酒酿,独拥一片尘世未得的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
她踱步走过昨日那一座座高耸的草垛,远远望见斯琪萨如昨日一般坐在草垛上望向天空。此时去了繁星晴空万里,不知她在望什么。
现在并不知如何面对她,若离下意识地移动脚步转入另一条路。可刚转身,却闻身后她远远的飘渺呼唤:
“七公主?”
因是背影,又离得远,她的声音带着试探。
若离不由得停下脚步犹豫片刻,便继续走下去。
“若离!”
她未停步。只做没听见。
“枫若离!!!”
斯琪萨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
她不想停,脚步却莫名慢了、断了....
她转回身慢慢向草垛走去。
“上来!”
和昨日一样,只是这份邀请不再那么坦诚、那么坚定。
已无心无力再上去与她一同欣赏湛蓝的天空、与她道遍山河谈遍古今,若离择了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坐在草垛边沿。斯琪萨见她主动与自己疏远,便自示了弱,她经自下来,靠着草垛坐在若离身边,却未太近。
“对……对不起.…”
她垂下头,咬了咬嘴唇,时不时偷眼看若离的反应。
“我……我不知道……他是准驸马。”
她真诚地望着她,祈求她的原谅。
“他打你了?”
她转过脸时,若离注意到她的右脸上骤然红红的一片,她瞬间想到昨日帐中可能发生了未及预料的事情。
“你大哥还挺宠你的!!”斯琪萨轻轻苦笑着打着趣,稍稍化解方才的尴尬。
若离没想到竟然是大哥!虽然他对自己的维护让自己坚信不疑,但从未想到他会因为昨晚伤了自己的事不管了身份地位直接对斯琪萨动手!还是狠狠的一记耳光……这任谁都会怀恨的罢,斯琪萨却难得看得如此淡薄如此透彻……若离也刻意地配合着她勾勾嘴角。
“若离……”她垂下头,静静唤着。
“我什么都不要……”
“只想陪着他。”
她的目光不安地四处游弋,黯淡的星眸闪着冥冥幽光。
“以后在府里……”
“你做大我做小。”
“我不与你争,都听你的……”
她虔诚地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渴求地望着她。
若离不知听到此番话是何种心境,惊骇之余却有一种莫名的遗憾,她没想到如此高傲的隗北隅小公主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一个人如此屈尊,低声下气地前来讨好、乞求成全………甚至,她自己都不清醒自己在做什么….……
“你甘心吗?”
若离望着她,清冷的面颜有一些苛责,又有些怨怼。
不料她却姗然笑了,如此轻松自如,如此沉静随性。
她垂下头,嘴角还挂着说不清什么含义的模糊弧度:
“甘~心~”
她刻意提高了声调,想让若离安
心。
这佯装出来的快意若离听在心里却如针刺。
“为什么?” 很轻、很静......
若离垂着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轻到甚至不知有没有问出口。
斯琪萨咬咬唇:
“你和他无情。“
“但我有……”
“所以安心……”
她说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没有底气。
“时间会让一切变得好起
来……” 她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
“可时间……”若离乜斜着望她一眼,
“也会冲淡一切的。”
她不知当多年以后,秦陌寒和斯琪萨的陈年种种都渐渐淡去之时,她又该如何……….仅只希求着时间将爱情系紧只会越来越错........
但自己如今不便说什么,一旦说重了,便是自己有意与她争什么了。
若离说着便径自起身离步而去。她不想与她多攀谈,此时的压抑惹得她只想恸哭一场。
斯琪萨望着她径直走了,身旁处紧挨着草垛--却留下了自己初时败给秦陌寒失的那支匕首。
她默默拾起,忽瞬间想到了什么,转身朝远处大喊:
“枫若离!”
她停住脚步,却未转身。
“昨天……”
她咬着唇,
“我们什么都没有。”
“他自封了穴,倚在那角落望着天……”
“我不知他在看什么….…”
“就那么………”她顿了下,眼中似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一直望着.……"
"一直望着….…”
“像……像死了一般….…”
她说着说着嗓音哑了,如葡萄珠般的泪滔滔不绝潸然而下。
见若离未语,未转身,却也并未离开,她知道她想听什么。
她抬起小臂使劲抹了下泪定了定情绪继续道:
“后半夜……他清醒了。”
“和我闲聊了几句。”
“后来有个穿紫颖罗的姑娘把你送了来,她有太子殿下的令牌……”
“他……没说什么,便让那姑娘进来安置了...…”
“他不让我多问。“
“也不多说….…”
“你都说了!”若离高声一语打断了她的话。
“你有情,我没有!”
她转过身,郑重其事的望着她:
“那予我说这些做什么?!"
斯琪萨顿时被堵得无了话,她脑中有个声音不断问着自己到底为什么如此在意、究竟甘不甘心!?
“可...…”
“可你…”
....可她堂堂契凌公主、堂堂圣女殿下在将军帐中度了一夜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了,偏偏还赶上昨晚秦陌寒……斯琪萨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介意什么。
“我既无情,又是被骗的,我何必嫁他?” 若离也不等她回话,轻松地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啊?……”斯琪萨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被她惊得无了话,痴痴地望着若离愈渐远小地背影。她一直以为此事早已………甚至在自己出现之前,就早已在皇宫中成了定局。除了坦然接受面对、早已毫无回旋的余地……如今若离又在秦陌寒帐中宿了一夜,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她从未想过若离到现在还会做无谓的挣扎抵抗,还会抱有一丝逃脱命运的祈望幻想!
但无论怎样,这份祈望却在冥冥中也让她自己生出几分希望……希望着别的什么……
--那些愈加贪婪的、或许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份.......独享。
若离独自走在原野交际,心中划过万般思绪百感交集。
她不相信斯琪萨会甘心………即使她情愿甘心!
她骗不过她自己!
她是在意的!一直都在潜心处在意着--自己的存在!
她用情至深,不可能对自己毫无排斥!既有情,她今后的奢求也定会愈来愈大愈来愈多!
从自己见她第一面起,那份骨子里带着的傲气便已注定了她不会甘于屈尊抑或寄人篱下........
或许,她只是一时激动被蒙蔽了心智……
或许,她只是一时忘我想要奋不顾身粉身碎骨...
或许,.........
她或许真的不会与自己争什么。爱情是她唯一的资本,只是她不清晰这种资本真正可以倚靠多久…..…
可自己又有何意何心何力与她争什么?自己何愿守着权势利益过一辈子!?
他究竟为何?!
究竟为何要拉自己下水?!
报复父皇有千万种方法,他为何偏偏选了自己?
他在报复自己吗!?
还有大哥……他又为何!?
她知道那个身穿紫罗的人是莹儿,知道正是昨夜大哥送的那碗“醒酒汤”让自己一睡不醒.....
甚至不知为何疏忽一梦后在将军帐中醒来……
大哥在帮他?!
还是他在帮大哥?!
他们想要世态时局成为何种模样?
他们的目标又是什么?!
是父皇吗?
是自己吗?
迷茫、无助、困苦。。。
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只觉得束缚了手脚被人肆意摆布……
而那个人--是最亲的人。
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