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到正面门口,正见到肖淇出来。看见若离,她忙背过去拭了拭眼泪。不知何时,她竟将秦陌寒的汗巾一并带了出来。
若离知她委屈,也装作不知情。“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没什么。”肖淇拭干了眼泪,转过身强撑着笑意满面的迎向若离。
“原来姑娘在这啊……”那将士又向若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方才小的出来未找到姑娘,还当是您走了,将军请姑娘进去呢……”他倒懂得看眼色,也懂得猜身份,专用了一个“请”字。
“快去吧,莫让将军等急了。”那肖淇也柔声催促着若离。
不知为何,她不想见他。昨天一天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多半忘记,只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失了仪,迷乱得如戏子,下午之时………夜半之时........
也只记得最后一幕是自己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可后来......?
什么都记不清了。
万一......万一….....
她不敢再想下去,总之现在见了他总是会涨红了脸无地自容,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回了他吧!我不去了!”若离说完拉起肖淇的手转身就走。任凭那军士呼喊,她只不理。自己毕竟是公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我初来乍到,这军中的事与人都不熟知,姐姐可要好好教育
我!”边走着若离边与肖淇拉近关系,好激起她的兴趣,忘了那些不开心的。
那肖淇也很配合地扭转心情,“每日此时他们都在教练场比剑摔跤,甚是有趣!你可听到那吆喝声了?”她自知若离身份,还是不敢“姐姐”、“妹妹”地胡乱称呼应和。
她们挤入那一众在训练场围着观看的将士中,由于身着军服,也没人在意,大家只盯着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裸着上身的壮汉,不时地发出阵阵喝彩声和鼓掌声。
若离看得来了兴致,辰时的不快也一并散了。此时,自己仿佛融入了这个豪放粗犷的世界,这个没有位份没有拘束没有骗术没有杂念的世界,这个高兴时可以开心笑伤心时可以嚎啕哭的世界....
那一阵阵吆喝声显得那样干净、纯粹、美好........
若离的目光扫过众多军士,努力寻找着昨晚的记忆和熟悉的容貌,却看到对面站着今日早晨“冒犯”自己的那个“叶铎”,他也看向若离这边,遂识出了她,先是有些惊喜,那笑意却又僵在嘴角转瞬即逝,目光不打一处,像是做了贼似的。若离自觉好笑,况且看他眼中干净,辰时的事她也不打算过多计较。
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忽地一个过肩摔,将另一个直甩在地上。那壮汉遂四面转着身,握着拳高举做胜利状,接着又是一阵喝彩声。
他转向若离的时候,她忽觉这个面孔极为熟悉,又想到昨晚似乎有个人扛起她欲意图不轨,若离随即从身边的将士身上抽出剑朝他刺去。
并非有歹意,也并非真的为怎样,也自知昨晚大家都醉了做了出格的事也尤可恕,可偏偏想要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给他点教训。
见若离拿剑刺来,那壮汉自恃武功高强也不退让。旁边军士却惊了,在教练场上都是拿木剑,从未有过真刀实枪。不知若离可是动了真格,众军士也趁机扔给壮汉一把木剑,两人便厮打起来。
只两下,若离手中的利剑便将那木剑劈断,不知是谁直接抽了剑扔给那壮汉。这倒让他不知如何应对了:
若假打,若离却逼得紧;若真打,毕竟是将军带来的人,有什么闪失也不好交代。
正犹豫着,若离的剑已经刺来,他只好阻挡着应对,并不敢进攻。
未曾想,若离却也是处处点到为止,并无意伤人性命。那剑尖却每每恰好掠过壮汉的脖子,叫他一阵阵虚惊。
众人也看清了其中的门道,又大声吆喝叫好起来。
忽地那壮汉倒地,扔了剑双手捂着身下那处直哎呦叫疼,表情极为痛苦。众人的欢呼戛然而止。
若离正打得尽兴,也没顾忌方才到底有无伤他,遂丢了剑,一时怔住了没了主意。
他翻了个身背对若离仍捂着那处乱叫,那脊背上的几处战场上残留的刀剑疤痕愈发显眼,浑身沾满了沙土。若离只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充满自责。
可她却不知,此时他正与众人使了个眼色。围观的人中立即有人叫嚷着呵斥若离:“这还得了!?怕是这下半辈子都毁在这了!”若离愈发地自责,眼神中尽显关切,手中的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层层扬沙。
“讨不着老婆又何妨!?这面相本也讨不到!不如跟了姑娘做个太监如何?”众人却有憋着笑的。
“唉!~不是这个理儿!这事儿是姑娘惹的!必得姑娘担着,不
如……”他故意拉长声音,“直接嫁了吧!”
“哎!这主意不错!还省的被将军罚了!”
憋笑的人更多了。
若离正疑惑,兄弟遇了难他们竟然还有心情打趣?!又正巧看到自己的剑上无一点血迹,这才明白过来,一时红了面,又气又恼。
众人也知她识破,却还想捉弄那个壮汉,也不提醒他,一个个憋笑憋的满脸通红。只可怜那个壮汉还卧在地上卖力地“表演”。
若离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朝他那健硕的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众人终于忍不住,顿时爆发出豪放的笑
声。
“好哇你们!竟合起伙来骗我!”若离虽不服,却也没办法。
那地上了人也背对着她快笑岔了气,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快要笑出眼泪,众人也是前仰后合。
若离转身想从地上拾起剑,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收走了。迅速四处环顾,遂从旁边抄起那雕花木的剑架上放着的木剑,直冲他过来。
虽然木剑伤不得人,但因众人比武皆不穿铠甲,甚至有几个还光着臂膀,打在身上也是蛮疼的。众人赶忙唤他起来:“叶铎!还不快起来!”“别演啦!人家都找上门儿报复啦!”
那人一个激灵爬起来,掀起好一股沙土,若离不禁停下一手捂住口
鼻。
忽想到了什么,“原来你叫叶铎!那………”她怔了片刻,明明今早那个少年说他是叶铎的!好个机灵的小子!怕冒犯了自己惹了将军的罚,盗了别人的名字去顶罪?!
若离猛的看向旁边那个围观的少年,“你竟也敢骗我!”遂不顾了那个壮汉,提着木剑做要打之状,朝着那个少年而去。众人跟着起哄。
那个少年冲破人群来回逃窜着,若离也没了章法,见人就打,免不得伤及无辜,冲散的众人一边躲着一边起着哄。
一直闹了几个时辰,若离的气早就消了,剩下的只是与众人追逐打闹的快意。
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放轻了,逮着了人只轻轻用木剑拍一下便又去追下一个.......
忽地一个小将跑来,边跑边叫:“不好了!不好了!”可众人正闹得欢哪里听得到?
他满面焦急,也顾不得多少了,跑到众人堆里环顾了四周无人搭理便站定,使出浑身解数扯着嗓子喊:“将军要杀胡戕!!!”
吵闹声戛然而止。
四处移动的人们在一瞬间静止,旁边围坐着看热闹的也徐徐站起。
所有欢笑的面颜渐趋惊愕、凝重。
所有人的眼神逐渐看向若离。
若离方才忆起,那胡戕正是昨晚调戏自己的人,想来方才还是自己冤枉了那叶铎。
若离环顾四周,有人的眼中是期盼,有人的眼中是失落,但凡接触到若离目光的,都默默低下了头。他们并无责怪,众人皆明白那本是胡戕自找的利害,与这小女子也没什么关系,更没什么权利去奢求她出面,这将是对她不公。
但……那同在战场挥洒血汗的情谊……又怎能割舍?!
气氛尴尬地如死寂一般,若离默默低下了头。
良久。那肖淇料定结局已定,将军的命令自有他的道理,确已是不能改了。为打破僵局,也给若离一个台阶,她走到那正焦急得左顾右盼求援的报信士兵身旁,垂下眼帘低声说了句:“知道了。”若离能感受到她的压抑与失落。
那士兵听闻,眼突然直了,遂皱眉盯着肖淇咬牙切齿:“你!……”
未等他说完,若离打算不再犹豫:“我去吧!”
那士兵一听便感激的笑了,仿佛寻到一根救命稻草,也不顾了肖淇,直冲着若离:“我不便去!你直沿着这条路出了军营到那河涧边儿去!”他当真是着急了,说话也不恭敬了。不过他也够聪明,既报了信得了人情却不自投罗网去担责任。
若离边急走着,边回头看着肖淇的眼睛。她自知她想帮自己解围,却不免因此被众人误会不顾兄弟情,再加上她是个“外人”更难推脱。
可是她又何尝不想救那胡戕?毕竟三年共同浴血奋战的情谊,总比若离的多些........
她冲若离笑笑,若离便知了她的心意,她想要救的!始终想要救的!
待若离走了,肖淇遂凑到那报信的士兵跟前小声嘱咐:“遇这事只告诉她便罢了。将军本是要密杀的,你这吵嚷开了让将军如何自处?不罚到你身上才怪!”那人一听这话便知其中门道,不愧与秦陌寒相处了三年,还是懂得些他的手段的。
那小将虽仍怨她,却知道她也是为自己好,遂没了道理就未说话,厚着脸皮“哼”了一声便走了。若离来到军营外的一处山林,那山涧边站着副将庞岐和一个执刀的士兵,不远处跪着那用一条黑布蒙着双眼戴着手铐脚镣的胡戕。虽被蒙着眼睛,周身衣物已破烂不堪,一看就是经一番挣扎的结果,但仍掩藏不住他俊朗的样貌。
竟在这种地方而非刑场?!
莫非秦陌寒要悄无声息地除了他?
见若离过来,庞岐自知她所谓何事。遂自己迎过来向若离行礼,他说的话声音小,似不想让那二人听到,“将军的命令,公主还是莫插手此事。”
“他错在本宫这里,命自是本宫的,你们说了不算!”若离也不甘示弱。
“七公主可曾想?他的轻薄是众人都看见的,此事难免传出去,到时公主将如何自处?如今若没了这人,即使传出去也查无对证,公主名节可保!”他说得愈发小心翼翼,生怕给人听见。
恐怕秦陌寒密杀他也是为此吧……
“公主需得想清楚,依公主先前闹的事情,再加上此一出,在宫中自保可就愈发的难了!”秦陌寒倒是和他什么都说,连自己在大殿上闹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他这话倒说得没错,现实确实是如此。只是他搬出这事来压若离仿佛威胁,倒叫人不爽。
既然他已知道了,若离便也放得开了,“至少父皇下令废本宫之前,本宫还是七公主!本宫
命!:”她肃穆地抬眼盯着副将庞岐的眼睛,一字一句吐出两个字:“免。御。”说完不等他回话便转身扬长而去。
她既已搬出身份压着,副将自然依着皇族的命令不敢造次。
若离回去时天色已渐暗,只见那骗自己姓名的少年倚着铁栅栏焦急地等待着,不知是在等自己还是胡戕。
见若离回来,忽地高兴了,却转瞬又想逃走。
“回来!”若离叫住他。他只得悻悻地转身,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若离。若离突然笑对她,他也笑着回应。无须多言,只一个微笑,便知无多相怨了。
“今日与我们同食如何?”
“好!”若离满面春风,无声地压了秦陌寒的盛气自己倒有些小傲气。
那少年引着若离过去。
边走着,若离忽想到便问了,“你到底叫什么呀?”
那少年想起早晨骗她的事也觉得惭愧,遂低下了头,“我………我不告诉你。”
“这是为何?”若离不解。
“不说名字,我做了事便不知是谁,这样岂不随意?这是副将军教我的!”
若离突然笑了,“想不到他那个老古板还会顽闹这种把戏!”
的确!没了姓名没了身份也就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做什么,无需再万般考虑千般思索该做的不该做的。总之做了不担责无后果,何乐而不为?若离不禁有些羡慕这等人。
“没姓名总归不妥,那我给你起一个诨名吧,以后我叫你若尘如何?”那是离显皇后死前仍怀着的骨肉--本该同享这片土地这份荣华的若离的亲弟弟的名字。如今安在这个与若离年岁相差无几的纯良的男孩身上也算圆了母后的愿。
“这岂不是与皇族犯了冲?”他仍不知若离身份,小心翼翼地提醒。
“我只私下这么叫着,你知我知便可。”若离笑了,笑得乖巧灵动。
他也高兴了,自是喜欢。
到了通帐,众人正一起用膳。吵吵嚷嚷,衣冠不整,乌烟瘴气。若离也不嫌弃,径直跨了进去。
一看到她进来,那已被放回正在桌前用食的胡戕立即撂下食物迎上来跪倒在地,几乎是叫嚷出来的,想让所有人都听见这被“天仙儿”搭救的荣耀似的,“姑娘大恩大德!受胡戕一拜!”紧接着实打实地拜了三拜。若离这才真正看他一眼,却是一副俊朗模样,生得极为标志,不准是哪家的落难公子。
众人也逮住机会起哄:“此等大恩要不要以身相许呀?!”
“既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算了!”
闹的若离不很高兴。却忽想到他昨晚对自己的不敬,遂不想理他,直接转过他找了个空位坐下。
“人家不稀得搭理你!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闹声。
若离只当没听见,艰难地咀嚼着军营中粗重的粮食。不得不承认,比起他们吃的,秦陌寒这两日给自己备的吃食确实精细多了。
若尘也顺势坐了她旁边的位置,不住地为她夹菜,好似得了她起的名字便真是她亲哥哥似的。若离却只不语,微笑着回他。
“哎哎!我可记得!姑娘昨儿晚说见过将军身上的伤!可是真
的?”同一桌对面的人故意阴阳怪气地挑衅。其他人也有意无意地等着答案。
昨日说了什么若离已忘的一干二净了,现在竟有些后悔了。她抬眼瞪了下那人的眼睛,“忘了副将军怎么教训的了?!还敢提昨晚的事!当心被罚!”说着抄起一个馒头扔过去。
那人只迎了若离一个眼神,便已神魂颠倒目瞪口呆自乱了阵脚,自然没躲过,正被砸中脑袋,“嗷”的一声引得哄堂大笑。
吵嚷声仍不断,若离只安心吃着,任凭他们说什么问什么都不答。
忽然帐内逐渐安静下来。
那些光着膀子的默默拿起衣服穿上,也有的在整理衣物腰带。有的几乎把脸埋进碗里默默吃着东西。
若离疑惑,回头竟正碰上副将庞岐眉头紧簇略带愤怒的脸。不知何时他已走到自己身后了。
碍于众人在,他不好行礼,便直说了,“将军令姑娘回去用膳,姑娘的晚膳已备好了。”
他语气低沉又冷静,却严肃认真。
又是一句“令”!?
若离听了这话,内心不爽,站起身凑到他旁边小声慢道:“将
军'令’?你们倒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说完便转身从桌上倒了碗酒,又灿烂地假笑着端向那副将:“得将军关照!小女敬将军!将军受了此意,我便与将军回
去。”众人皆替她捏了把汗。且不说秦陌寒,就连这庞岐也是嫌少有人敢得罪的。
怎奈那副将自知若离是公主,怎敢不喝,便只得双手接过大口喝了。众人皆在心中默叹,也暗自揣度着这小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料刚拿下空碗,迎上来的却是又一张充盈着挑衅的妩媚迷笑的脸以及一只斟满酒的碗………
一连几碗,若离仍在继续斟酒。酒坛空了一坛又一坛........
副将庞岐料定若离仍因下午杀胡戕的事与他较着劲,必不肯善罢甘休,便自认输了。默默将手中的空碗放到桌上,转身便走了。
若离得意地笑了,自己饮了那手中最后一晚酒,竟甜爽到心里。
见若离只就此便逼退了副将,众军士刚看副将出帐便笑得前仰后合,若离此番举动还真是解恨,那副将平时严苛的“仇”便都冲淡了。
庞岐确是听见了,也知道其中原由,但他老成稳重的性格让他容易看开,再加上比起他们,包括秦陌寒都长几岁,也不过多计较年轻人的顽笑,便任由他们胡闹去了。
若离继续吃着酒,与众人闲聊着,竟心生许多快意。
此时.......
此地.......
想说便说,想笑便笑....
竟可无所顾忌.…!
狂放.....
又怎样?
肆意.......
又如何?
说完笑完便无人记得,
无人计较,无人琢磨.…
那才好!
不知觉......
夜...…已深...…
月.....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