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排山倒海的痛,像密密实实的一张网,将他周身全部感官紧紧缠裹,挣也挣不开,甩也甩不掉,好难受……好痛苦!
醒醒睡睡数次,除了疼痛,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却始终知道有个人,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擦拭汗水,涂抹侍药、不辞辛苦、无微不至。
一个大夫来了,给他把脉,好像无计可施,过了会儿,又来了第二个大夫,终于开出一副方子。他被灌下药,沉沉睡去,无法判断究竟过了几个日夜,等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屋里已陷入一片漆黑。
一个小丫鬟进来掌了灯,随后又走了!迷蒙间,睁开一半眼睛望着桌上摇曳的烛光,一室悄寂无声。
那股寂寥、孤独、凄凉的情绪盈满他整个心脏,险些将他的灵魂残噬。
不行!他需要一个人,来陪他说说话,赶走这满室瘆人的清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第一个窜进脑海的的就是——她呢?那个寸步不离、悉心照料他几个日夜的女子,她去哪儿了?
好似从醒了后就不曾见她出现。心,无由地发慌,正欲支起身下床,不料牵动了伤处,瞬间,肆虐的痛楚涌来,他差点惨叫出声,那股钻心刺骨的痛,让他冷汗直流,又虚弱瘫软地跌回床上。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先有一股药味钻入鼻息,再细闻,还伴随着眷恋多日、早已熟记于心的女子馨香。
真好,是她来了!
他不再挣扎,安下心来乖乖躺好。
“少主,您伤得不轻,切莫妄动,小心伤口二次裂开。”
女子匆匆过来,将药碗搁在床边的矮桌上。看见床侧被褥凌乱,再加上他左胸的伤处又沁红一片,就知道他肯定试图起来过,便出言阻止。一边还动作流畅地换掉伤布,重新上药、止血,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看来这几日已做得非常娴熟俐落。
他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她,没有出声。多日来,始终在浑浑噩噩间追逐着那道略带清冷的嗓音,如今方才正式的瞧上一眼,看清她容貌。
女子长得很美,凝肤似雪、眉眼精致,菱唇艳红。即便是无法让人一见倾心,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的绝色佳丽。只可惜,气质却冷若冰霜,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糟蹋了一张上好容颜。清脆如晨间黄鹂的嗓音,然而语调微凉,平缓得不带丝毫波澜,不说话时,活脱脱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偶。
但他就是能意会到,她或许就是这副面冷心热的样子,因为除去伤患处的疼楚之外,她不曾再让他额外多承受一点扯动伤处的折磨。每一次换药擦身都是极致的谨慎,格外的小心。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细致,藏在冷然无绪的眸底,又有几人能真正领略。
这样的女子……会不会让人忽略掉太多、太多,他不禁替她感到可惜。
若不是与她朝夕相伴,十分地懂她、了解她、始终将目光驻足在她身上,怕是要辜负了,错过了……
几下便将伤处扎好,她接着抬高了他的枕头,端起药汁,一匙一匙慢慢喂入。
虽然这样做可以让他避免承受更多的疼痛,但却无形之中增加了很多喂药的难度,她每次只喂半勺,怕太多了会呛到他,有时吞咽慢了,药汁溢出唇角,她也不会不耐烦,就一遍遍拭净,未见丝毫急躁。
一碗药喂完,已过了两刻钟。
她起身收拾妥当,又将桌上即将燃尽的蜡烛换了一根新的,一切打点好后,守礼地来到床前朝她福了福身。“少主,您先休息片刻,我去吩咐厨子备晚膳。”
“你……”他开口,可几日未说话,声带嘶哑、虚软,只吐出一个字就收了声。
已经要离开的人听见,又转身回来,“少主是有什么吩咐吗?”
“你……唤我什么?”
女子一怔,愕然凝望。
这是第一回,他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底,瞧见明显的起伏。
但,只是一瞬即逝,善于掩饰地又回到最初的淡漠冷然。
“我、我唤您少主,因为,您,是我的主子!”
“那么……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长长一阵窒息般的静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只听得见桌上蜡烛灯芯爆裂的“噼啪”声。
良久,她收敛心绪,轻缓但坚定的嗓音吐出三个字……
“申屠烩。”
“申屠——烩”他小声重复,让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划过一圈。
“对!你是申屠烩。”
她是在十岁那年遇上的申屠烩,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 ***
她其实出身不错,原是大户人家的第三房妾所出,父亲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无心营商,只一味贪图享乐,成日混迹在酒楼和青楼里。一次偶然的机会,惊艳于母亲的美貌,重聘将其迎进门来。但恩爱也就不过数月,便完全失去了新鲜感,转而流恋上另一位女子,前前后后一共收了五房妾室,这还不算府里的通房丫鬟。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从此以后,便将母亲渐渐遗忘,放逐于最偏远的一处院落,她出生到满周岁,都不曾来探望一眼。
随着美妾一个个入门,不肖几年光景,也就将她们母女彻彻底底遗忘了。
这女人一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就连身边侍奉的丫头也各个善于察言观色,捧高踩低。像她们娘俩这种不得宠的三房,在家中的地位有时比奴才还不如,当主子的是没功夫搭理他们,那些婢仆也就更不会将她们看上一眼。最初犹能保证一日三餐,可后来,开始两餐,甚至一餐,比如府里忙着迎客,逢年过节,亦或是给老爷准备迎接新姨娘,婢仆都会遗忘一回,她们就得饿着肚子等。
在她幼时,不舍得娘亲把吃的都留给她,还会厚着脸皮到灶间去端点饭菜,当然,忍受婢仆的冷言讽语也是必不可少的。当她年纪渐长后,生来高傲的性格不愿再瞧他人脸色,宁可自己出府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得了银钱养活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