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她会如此直言,并且一下领会了他的意思,孔秀才又羞又窘地涨红了脸,被那冷言冷语讽刺得无地自容。
可,一个人一旦体会过最穷极的滋味,再难堪都不能令他退缩,他实在穷怕了,因此硬是咬牙忍住满满的难堪,坚持说下去。
“甄姑娘何必咄咄逼人?我知道,你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过往对同村的人也是能帮就帮,何况如今你两间铺子都开了,有房有地,钱财小事更是不足挂齿,对霄霄又如此喜爱,就当是酬谢我给了你们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又有何不可?”
好!甄宝宝彻彻底底听明白了,这不就是敲诈吗?
她有钱是她的事,就算三箩五车也是她家夫君辛辛苦苦赚来的,可并不代表她很乐意让人随意讹诈勒索。
好个读书人,圣贤书都读狗肚子去了,他不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站在高处去睥睨她的品行不端?如今行止与那些市井里的地痞无赖又有何区别?
不,有差别,那些地痞好歹还真实,而孔秀才,就是披着文人外衣的斯文败类,内里则更加无耻、更加肮脏!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当做换取钱财的筹码,还自诩读书人,我呸!
“孔秀才,今儿你真是让我开了眼,读书人的风骨,我甄宝宝算是见识到了。”她讥讽一声,也懒得与他纠缠。“要钱,可以,但从今以后,甄霄霄与你无关,也别再让我看见你。”
初月用了多少心思在照看霄霄、疼宠霄霄,她是看在眼里的,孩子长到这么大,几乎都是他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亲生女儿也就不过如此了。现今于他们而言,娃儿已是一块无法割舍的心头肉,要真让孔秀才带走孩子,这回可不像送走大宝贝那么好安抚,他怕是要与她闹个天长地久。
“宝儿!”
甄宝宝一凛,遁声望去,心底暗喊声“不好”。本想趁他回来之前打发了孔秀才,岂料会让他撞了个正着。
也不晓得他站在厅外多久了,是不是把他们的话都听入耳里,宝宝不禁闪过一丝慌张。
再看向初月,只见他脸色冷沉,缓缓步入。
“你回屋,我来与他谈。”
“初月……”他打算怎么处理?会不会与孔秀才动手?
甄宝宝实在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往后面走,随即躲在了通往过道的屏风后面。
“你是来接孩子的吧?”初月挑挑眉,完全就是谈生意时的平淡姿态,公事公论的调调。“我记得你把孩子扔下时,曾经留过一封信,让我想想你在上面是怎么说的,若他日一举高中、飞黄腾达,必当重金酬谢……”
他沉稳撩袍入座,执笔蘸墨,行云流水般挥毫就是一长篇,扇了扇墨痕,递到孔秀才面前。
“咱们也不提什么重金酬谢了,里头是娃儿这两年以来的全部开销,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奶娘聘银,还有年初娃儿出了水痘,日夜照看,用了不少名贵药材,花了不少诊金,更休提夜夜起床看顾,无一日能安稳睡到天明。娃儿出牙、发烧,我与我妻时时刻刻把她抱在身上,等娃儿能吃饭了,无一餐不先让她先吃饱,天天哄着、疼着,谈生意、巡铺子也要将她带在身边,付出了我与我妻全部的精力与耐心……这些加加减减,去个零头,整数,就收你一百两。备妥银两,欢迎你随时来取孩子。”
孔秀才听得目瞪口呆,嘴一张一翕,半天发不出一声完整的句子。“一、一百两,你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他狮子大开口?初月冷笑,若真细算起来,恐怕三百两也打不住,更遑论他与宝宝在娃身上付出的情感和关爱,那岂是能用钱财衡量的!
“这就恼了?亏你还是个当爹的,不晓得养个孩子要付出这么多心血?你当初将孩子往我家院里一扔,毫不留恋的拍拍屁股就走,信上说的一派轻松,都没想过这些?连娃儿的名字都没取,我问你,你可知……娃儿现在多大了?她几时会翻身?及时会爬?几时会坐?几时会走?又几时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平日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喜欢什么玩具?有何喜好?不用多,随便能答对三个问题,我分文不取,就让你把霄霄带走,如何?”
孔秀才叫初月堵得哑口无言,吭哧瘪肚半响,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她、她叫……霄霄……今年……三岁、不对,两岁……好像……”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亲爹,今日还知道上门寻女!”初月起身,将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债据“啪”一声拍在桌上。“一百两,少一个铜子都不行,准备齐了,来换孩子,要不,咱们就公堂上见,我倒要看看,青天大老爷会认为谁是孩子亲爹。”
说完,他没再理会孔秀才面色如土的狼狈模样,扭头大步离去。
“我……”孔秀才求助地望向甄宝宝。相较之下,眼前这个可是比刚才那个好说话多了。
“我们家他说了算。”他若没撞上,她还可以瞒天过海,把事情悄悄平了,可既然初月都开口发话了,她再替孔秀才去求情,不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嘛。平日笑闹着与他作对是情趣,真遇上正经事,她对他作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绝对的尊从,也必须团结一致,一同抗外。
她知道他不是真有心要刁难孔秀才,更非真要那一百两银子,那字里行间,都暗含着他对孩子无限的疼惜与爱怜,将霄霄交给这样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一无所知的父亲,他是万般地牵挂、不舍,也不安心。
唉!果然……这让他心情更糟了。
凝望那道脊背打得笔直离去的背影,宝宝内心暗暗忧虑。
他今儿个表现极为反常,平时遇见孔秀才这样恶劣的人,再生气都能坦然自若,沉着应对,今日却失控的对孔秀才发脾气,足见情况大不对劲。
是不是……申屠灏真对他说了什么吗?回来再遇见孔秀才来用孩子勒索钱,就是雪上加霜,莫怪他发飙。
初月整整一夜都没有回房。
宝宝晓得,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就没去打扰,本想套套他的话,看申屠灏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可现下这种情况,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早上,她难得起个大早,见他原来是一直待在霄霄房里,天一亮,他步出房门,差人去请孔秀才来一趟。
她在后头默默看着,没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