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黄毛小子瞎说什么?老子撕烂你的嘴!再打断你的腿,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刘父一听直接炸了毛,整个人气得嘴歪眼斜,简直目眦欲裂。
陆生回头对范双燕和表情怪异的官兵们笑:“这老刘还挺有文化的哈。”
围观的百姓闻此纷纷指指点点,许多人都知晓刘海,年轻的时候不知做了些什么,和刘母生下刘苟利之后,有天突然在路上被人砍了,尤其是命根子,直接一刀没,真是祸害遗千年,让他捡回一条命。那行凶之人似乎是精神已经不正常,嘴里还喊着为妹妹报仇了,砍了人以为已经得手便喊着自己杀人了便疯疯癫癫的跑了,至今都没找到。
刘母也是个厉害的,不能忍受丈夫不行,便常年来与人私会,刘海也知晓,却苦于身体残缺,且家道中落后这个媳妇也一直陪着没走,一直忍着,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绿帽王。
夫妻俩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刘海对这辈子唯一的儿子宠爱得紧,造成刘苟利这无法无天的模样。
后来刘母和别人生了刘小梨,刘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恨毒了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三人合谋将刘小梨送给好色的城主府小儿子,这才得了座院子,三人有个像样的住所,成日里不务正业,上梁不正下梁歪。
刘海夺过官兵手里的棍子,抄起来就要对陆生和范双燕下手,陆生一脚踹过去,刘海捂着肚子嗷嗷直叫,刘母又开始哭天喊地。
“官爷,官长大人呐!你可要为我们一家三口做主啊!你就看着别人这么欺负我们吗?想当年,是我公公救了你们一家子啊,你们一家人无依无靠,是我公公婆婆给你们一口饭吃,官长大人才有今天的啊……”
“官长大人,你简直忘恩负义啊!”
说到这个官长就来气!想当年收成不好,他和母亲还有妹妹四处流浪,实在讨不到吃的,那时刘家尚有几十亩田产,他们跪在刘家面前求给一口吃的,不给也作罢,可刘海他爹竟然还想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刘海他娘阻止了,让刘海拿了几个窝窝头,丢在地上还装作不小心踩了一脚,让他们捡着吃。就这!刘海便拿着说了这么些年!他这些年为他们一家臭虫不知行了多少方便!可若说不是,他当年确实和妹妹靠着那几口窝窝头活了下来,撑到了白云山上的弟子来施粥。
杨启一脚便踹在刘母的心窝子:“你少来!这么些年,老子早就已经还清了你们当年那口窝窝头!你们一家子仗着剥削老百姓得来的粮食,戏耍我和母亲、妹妹,我们母子三人跪在你面前狗一样讨吃食!也就是母亲心软,这么多年念着那点恩情,任由着你们作贱!”
“也该你们刘家衰落,活报应。”
母亲性子软弱,纵使他努力当上官长,她也还是记着刘家当年的恩情,对刘家予取予求,每每刘家犯事也碍于母亲求情,他也只能悄悄包庇。
“杨启!你忘恩负义!你们一家子如今做了个九品芝麻小官竟然就忘记了当年的恩情,唔……”
杨启恼怒,干脆利落的让人捂住了刘母的嘴,将刘父一起,让人带回去关押了起来。
还有刘苟利,更是个大祸害,直接便被抬走了。
杨启怅然:“今日的事我也算是了解了,他什么人我也清楚,这么多年也是姑息养奸了,之前他犯下的错我都留有罪证……唉,我吃着官家的饭,却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实在惭愧。”
刘苟利摇摇晃晃被抬走时,眼底的阴狠范双燕没有错过,她后怕地拉住陆生的衣袖。
陆生嗤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范双燕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肚子“咕咕”的叫了一声。
杨启示意大家安静:“各位乡亲父老,刘苟利犯下大错,已有人证,还有之前数罪并罚,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陆生摸着鼻子道:“杨官长这话说得不真实,你包庇刘家,可不只是在小事上,搞不齐还有人命呢……”
杨启这才打量起陆生来,目光幽深:“我记得,你是器物阁的小陆老板。陆老板这话,可不能乱说,凡事呢,得讲证据。”
怕大家想起什么,杨启大手一挥:“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这刘家我们官府自有决断。”
他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围观的人也各自散去,这地儿偏僻,一行人走在后面,娇娘和器物阁的工人看着他们俩,也很有默契地先走了。
范双燕拉拉陆生的袖子,示意他听前面的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
“听说,当年那个被刘苟利开药吃死了的老太太那一家子,根本不是自愿搬走的,是被杨官长,带着人悄悄赶走的呢!”
“哎哟,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倒是有个八卦,杨官长不是有个妹妹吗?后来突然就嫁了人,一顶小花轿就给半夜抬走了,结果你猜人家嫁哪儿去了?”
“嫁哪儿了?”
“嫁去给城主的小儿子做妾了!听说还挺受宠,早些年还闹过几次自杀呢,被城主小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就听话了,只是折腾得太厉害,不能生育了。”
“你听谁说的?”
“害,我二舅娘的三姐的女儿,在城主府里当丫鬟,虽然是个外院的粗使丫头,好歹也能打听点儿内幕消息,下人之间闲聊说出来的,而且,那小少爷打骂妾室,他们早习以为常了,都见怪不怪了。”
“这样啊……那这还真够乱的,这杨官长,不就靠着这个妹妹才当上官长的吗?还有那个被押走的刘医工,这俩表亲还真是有默契啊。”
“就是啊,听说小少爷还给刘家买了座院子,刘苟利没钱花了,就去找妹妹要钱,听说因为小少爷太宠刘小梨,杨韵儿还闹过几次。”
“不过,我要是能嫁给城主的小儿子当妾室,那不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还挑剔什么,虽是打骂,我在家我娘也天天打我,都习惯了……”
范双燕紧了紧拳头,上前道:“你娘打你,是你娘不对,你也不该逆来顺受!更别因为这样就上赶着做别人的妾室!与人共侍一夫有什么好的?看人眼色还得遭人打骂,女子应当自立自强……”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骂了她神经病,嘀咕了句“我这样的穷人家女儿,不靠男人能做些什么”便拉着同行的女子跑了。
陆生:“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竟教育一个贫民女子不要做妾?可这世上向来便是男子三妻四妾,归根到底还是世人对女子太过严苛,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范双燕摇了摇头:“我外祖家在京城,母亲家世显赫,嫁给了父亲生下我便难产去世,父亲只我一个女儿,从小我便被娇养着长大,从不知穷和做妾是何滋味。更不曾被人打骂、当成商品一般贩卖。”
“可父亲要将我嫁去安西,我不愿意嫁给素未谋面的男人了此一生,这才跑出来。我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城主府外的世界,不是每个人都能得活得像我一般。呵,纵使像我一样,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
“唉。”
这是范双燕第一次感到怅然。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他们站在桥上,看桥下的鱼儿悠闲的游,有人在放莲花灯。
白云镇是依山傍水,小桥流水人家的格局,任谁都想在这长住。
陆生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见她的肚子又响了几声,于是他问:“想吃什么?”
范双燕回头看他:“你不是让我走吗?”
“算了,看你怪可怜的,勉强收留你住几天,再说你跑丢了,我可不好跟舒宁交待。”
“耶!”她看他故作清高的样子,高兴得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只是刚跳一下就拉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弄的?”陆生蹲下身,掀起她的裙摆一看,膝盖上鲜血淋漓。
范双燕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遮住左腿的伤:“你不是嫌我臭吗,我下午找了好久,寻了个没人的地儿,擦了擦,结果……上来的时候踩滑了摔了一跤,本想……”
陆生打断她:“本想去找个医馆包扎一下,结果进了一心堂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是吧?”
“嘿嘿嘿。”
“得嘞。”陆生转了个身蹲在她面前,“走。”
范双燕以手掩唇,很是震惊,都结巴拉拉:“你……你背我吗?”
他不耐烦的就要起身:“不上来我自己走。”“诶,我走走走。”感受着某人跳上来的份量,陆生背着她先去找了个医馆处理了伤口,再带她去了酒楼。
“排骨粥!包子,要肉馅的!还有饺子,红枣糕,黄金糕……”酒楼里,范双燕坐下开始报菜名。
“停停停,你这是提前吃早饭呢?”
“我不是怕明天起不来嘛……”
“必须起,我起床叫你。怎么,不干活想吃白饭?”
“嘁,周扒皮。”
“说什么呢?”
“我说你长得可真好看。”
陆生:“……你不会是垂涎我的美色吧?我警告你,女流氓,别想打我的主意再来爬我的床啊。”
“谁稀罕你,昨晚是个意外好吗?”
“谁知道你,是意外还是馋我你心里清楚。”
“自恋狂。”
两人吃过饭回去的时候,工人们已经收工离开了。
一女子翘着二郎腿睡在陆生的躺椅上喝茶,一身长袍,紫色为主,白色为辅。
陆生扶着范双燕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舒宁。怎么,你师父走了?你还敢穿着门派的衣服大摇大摆就出来了。”
范双燕:“小舒宁!你可来啦,他老是欺负我。”
她眼尖看见她一瘸一拐进来,指了指范双燕的腿:“你怎么了,多管闲事被狗咬了?”
“哪有,不小心摔的。”
“嗯哼。”舒宁喝了口茶,随手将大茶碗丢给陆生,“那个老男人骗我,他压根就没回来,待在白云山总是无聊,还是山下好玩。”她捏了个诀,换了一套石榴裙。
那个茶碗在他指尖转了一转,一运气便稳稳当当落在不远处的桌上。
“哇!”范双燕捂住嘴惊叫一声:“你们竟然都会武功诶,这个换衣服的好厉害!舒宁舒宁,你教教我嘛~”她像个小狗儿一样,拱着她的脸,摇着她的手臂。
被小狗儿烦的没办法,舒宁只好应声:“好了好了,教教教,叫声爹爹以后教你。”
范双燕:“嘁!”
斜睨了范双燕一眼,舒宁找了一块布,擦拭着自己沾了一点红的碧落剑,随口问道:“听说你闯祸了?”
“哪有,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个姑娘,你是不知道,当时可不止是轻薄,那姑娘几乎失身!这种男人就应该把那玩意儿切了丢进水里喂鱼!”
“干的不错,只是以后别这么冲动,小心被报复,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能安全到这儿都算不错了。”
有一点她没说,其实她一直感觉到,有暗卫一直在暗中保护范双燕。那也许是一位父亲无法言说的爱意。
“知道啦。”
舒宁把剑收起来,伸了个懒腰:“得了,我就是来看看她,既然她在这儿,那我就先走了昂,屋子不用多收拾一间了。”
陆生看她要走就急了:“欸欸欸,你丢个大活人在我这自己跑了?我可不干这大冤种的事。”
“嗯?”
陆生揣着手,看一旁瘸着腿逗鱼的傻子:“你看看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还垂涎我的美色对我图谋不轨,简直不能忍,你得让她给我交点伙食费吧。”
舒宁转了转眼珠子,回眸一笑:“那你把她赶出去吧。”
范双燕手里还拿着鱼食,回头,瞬间眼泪汪汪看着他。
陆生再次败下阵来:“得得得,住住住,不许哭,憋回去。”回头一看某人已经到门口,他咆哮:“还有你,给我注意安全!大晚上的你要是出事了别让你那群师兄师姐来找我麻烦!我一个也打不过!”
她只当没听见,出了门,三两步凌空上了房顶,熟练地用轻功在房顶上穿梭,最后出了城,悄悄往一处隐蔽的山庄去了。
穿过结界,她蹑手蹑脚寻了一处殿宇,蹲在房梁上。
下方屋内,屏风古朴,陈设精致大气,浴池里的水散发着热气,加入了玫瑰花瓣儿,理当是一幅美人出浴图,只是缺了沐浴的人。
恒岸去哪儿了?今夜就是他的毒发作的日子,跑哪儿去了?
“阿宁在看什么呢?”一身着黑衣的男子轻手轻脚地蹲在她身边。
“看美男洗澡。”舒宁头也不回的答道。
“好看吗?”
“不知道,没看见人。”
“那你回头,就看见了。”
嗯?好像哪里不对。
舒宁猛的回头,与他鼻尖对鼻尖:“你怎么在这儿?”
恒岸拨了拨自己垂下来的两缕发丝,似有若无的往她耳边吹了口气:“瞧你这惊讶的样,这是我的住所,下面是我的浴池,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
舒宁觉得有些不自在,坐在房梁上向后退了退,恒岸想弹她额头的手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揽住她的腰,两人一起朝下方飞去。
“你干嘛,唔……”
两人直直掉进巨大的浴池中央,玫瑰花味的热水钻进鼻腔,舒宁不会游泳,呛了好大一口水。“咳咳咳……咳咳……”
恒岸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呛水,高抬贵手般拍了拍她的背。
她本就穿着束至胸部的裙子,此刻一落水,长发散落,配上贴紧的红裙,颇有些出水芙蓉的意味。
她冷静下来,趴在池边,两只手扒拉着想上岸。“你这个疯子!我不陪你玩了!”
这是恒岸平时沐浴的浴池,身高也按着他的来,除了另一边沿步下来可坐着沐浴的玉阶,其余都是她的身高触不到的地儿。
一具冰冷的身子贴近,舒宁忍不住抖了一下:“你身上老是冷冰冰的,离我远点。”
“我身上冷,阿宁身上却是热的,贴紧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恒岸将她翻了个面圈在怀中,又保持着距离。
他的外袍早已脱下,黑色的里衣虽紧贴着身子,却被她刚刚挣扎扯得松动,露出白嫩的肌肤,随着呼吸胸肌上下起伏,男色当前,舒宁悄悄红了脸。
他看她的眼神炽热,又带了些许调笑:“你悄悄蹲在房梁上想偷看我洗澡,现在想让你看个清楚,怎么反倒害羞了?”
“我那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毒发身亡了,好来给你收尸。”
恒岸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好看吗?”
舒宁的手在他的肌肤上滑动:“好看啊,既然要让我看个清楚,那你就全脱了呗,一件也不许留。”她这该死的胜负欲。
恒岸轻笑一声:“呵。”然后,他真的一把扯下了里衣!悉悉索索的,似是还要脱亵裤!
他来真的!他怎么敢?!
舒宁按住他的手,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把衣服给我穿上,像什么样子,臭不要脸。”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恒岸嗤笑一声,两手穿过她腋下,稍一用力,舒宁便坐在了池边,居高临下看他。
她蹬了他一脚,站起来捏了个诀烘干了衣服,蹲下身掐住他的脖颈:“再大胆,也比不过你这种登徒子。”
细长的手指移到他的脸上,浅浅拍了他一巴掌,恒岸眸色一深,拽住她的手又给人拉了下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刚刚才弄干的衣服!”
“有病,心病。”
“什么病?神经病?”
“相思病。”
“……”
最后恒岸真的被打了一巴掌,两人坐在亭子里喝茶,恒岸还顶着那张五个手指印的帅脸,比锅底还黑。
“说正事,最近幻影阁有无大事发生?”
“底下人来报,有人出了大价钱,要取大灵国行阳王宝贝儿子的项上人头。”恒岸冷着脸,一板一眼的答。
“行阳王儿子……看来某些人,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这单还没接,事关重大,你自己决定。”恒岸抚着自己的脸,舌头顶着左脸,很是不爽。
“我当年离开时,芮姑姑早已身怀六甲,所有人都瞒着我,罢了。”舒宁回头,跳坐在石桌上,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我只当他是芮姑姑的儿子,派人提醒行阳王府便罢了,拒单的理由想好一些,别漏了把柄。”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恒岸站起来,俊脸在她面前放大,两手撑在她的两边,逼的舒宁不得已左手撑在身后。
“当然,你做事我自然放心,你一个丞相嫡子,如此尊贵,为我做事也真是难为你了。”
她长长的睫毛映下一小片阴影,让人很是心动。
恒岸将下巴虚虚放在舒宁肩上:“不为难,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了,我早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拿到,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你知道的,我有自己的事要做。”舒宁放下苹果,一颗药塞进他的唇瓣,“好了,这个月的解药给你了。”
恒岸“嗯”了声,意味不明,吃下那颗解药,问她:“今夜是要在这儿,还是回白云山?”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道:“这么晚了,就留在这儿吧,温泉浴我已吩咐人备好,有你最喜欢的桃花。”
舒宁轻轻推开他。捏捏他的脸:“好了,我知道了,今晚留在这儿,待会儿让人给你拿药敷脸。”
“少糊弄我,谁打的谁自己来给我上药。”
“我不,谁让你蹬鼻子上脸。”
“行,后果自负。”
恒岸说完便甩着衣袍离开了,舒宁揉了揉腰,曲着腿搭在凳子上,狠狠啃了口苹果。才不去!
她对着恒岸的背影做着鬼脸:“略略略,气死你气死你。”
———
深夜,清风殿内。
千景煜看着空荡荡的寝殿若有所思,小徒弟没回来,不知道又跑哪儿去野了。
门前高大的红豆树上绑了秋千,树是他当年亲手种的,秋千也是他扎的。
小徒弟不在,千景煜便又回了一处小山头的那个小木屋。
木屋外满是花花草草,是小徒弟撒的草籽,花是他种的。那时她耍赖,得逞地将泥巴抹在他脸上,说以后这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屋外有棵桃花树,树下照例有个秋千,他坐在秋千上发呆。
身后一女子一袭白裙衣衫单薄,莲步轻移,柔荑攀上他的肩,捏了捏。
“这么晚了,哥哥还不睡,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千景煜回头,不动声色站起身躲开了她的手:“在想事情。”
“是在想,如何对你的小徒弟解释我的存在吗?”
“你是我的妹妹,无需过多解释。你也还没睡,可是不习惯这里?”
敏儿:“并非不习惯,这里很好,有哥哥在的地方都很令我安心。只是我中的毒已经深入骨髓,药石无医,已是时日无多,自然内心感慨万千。”
“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五毒门的毒师也并不是星河大陆最厉害的,哥哥定然为你寻来最好的毒师,一定会解了你的毒将你治好。”
敏儿摇头:“哥哥,我只是个凡人,不会武功没有修炼过,肉体凡躯,能靠着哥哥给的药材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若再折腾,我的身体反倒受不了了。”
不过站了这一会儿,她已经觉得身体虚弱无比,整个人虚浮地便要倒下去,千景煜及时接住了她,脱下外袍将她包裹住,打横抱起送进房内。
“哥哥。”敏儿虚弱地躺在床上止不住咳嗽。
“没事,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走不了,哥哥便抱着你走,你若是没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也没了。”千景煜给她喂了水,坐在床边:“这白云山灵气充足,你便待在这儿好好休养,等找到了解毒之法,我再带你过去。”
“好。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哥哥,走过了无数的地方,却不想意外中了这般厉害的毒,只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团聚。”
“哥哥在,哥哥一直在,快睡吧。”
他的手指曲着,轻触她的脸颊:“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敏儿听话地闭上双眼,千景煜守着她睡着了便离开了。黑暗中,一双眼忽的睁开,眼中发出摄人心魂的幽光。
———
长生殿下,深入地底的宫殿中。
【宁儿,宁儿,快过来,该回家了。】
【娘,娘,是你吗?】
梦中,舒宁看见一位和自己八分像的女子,在摇摇冲她招手。那女子站在行阳王府前,笑得温柔。
【娘亲。】
舒宁丢了蹴鞠,扑进那女子怀中,贪恋着母亲温暖的怀抱,那触感无比真实,她几乎真的以为娘亲还活着。
可就在一瞬间,娘亲便消失了,一个男孩跌跌撞撞向不远处的行阳王和芮姑姑跑去。
【爹爹,娘亲。】
【诶,儿子真乖!不愧是我纳兰行的儿子,就是聪慧。】
【爹爹,她是谁啊?为什么一直在门口看着我们啊?】
【噢,不认识,我们进去吧。】
那一家三口的背影慢慢消失。
行阳王府也慢慢的消失,渐渐的,一片荒原中只剩她自己。漫天黄沙,不见一丝阳光,只有幽暗的死亡气息。
八百里黄泉,寸草不生。
她向前跑,无论跑到哪里,都是一片荒原。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座宫殿,冥王殿。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似乎属于这里!
她是谁?她在哪?这是哪里?她死了吗?
她抓住一个男人的手臂,疑惑地问:【这是地府吗?你是谁?我死了吗?】
那男人回头,却看不清脸,只是道:【你回来了?你不该现在回来,快回去吧。】
【我应该回哪儿去?】
【回你该去的地方,回你的人间去。】
【人间?这是不是人间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意识慢慢回笼,还未睁眼她便听见恒岸骂人的声音,不用想她都知道面前肯定跪了一地的人。
“阿宁已经烧了两天了,怎么还没退烧?不是说毒已经解了吗?”
“你们这些医士都是做什么吃的?连个小小的箭伤都治不好!”
“多少灵丹妙药供着你们用!一群废物!”
殿内富丽堂皇,夜明灯璀璨,面前跪了一地的医士和黑衣侍女,打翻的药碗上还在冒着热气。
“若阿宁今夜还不醒,本座就把你们全都大卸八块丢进池里喂鼍。”
一听这话,医士们的头更低了。那池子可不是普通的鱼池,里面喂养了一只鼍,可是真的会吃人,人掉下去只会变成它的口粮,尸骨无存。
幻影阁不听话的下属,都会被丢进去喂那只鼍。
“主上饶命啊!阁主不醒,确实是有些余毒未清,但最要紧的是阁主自己的心病,不知怎的就是醒不过来……”
“你是说是她自己不想醒?明明是你们无能!”
“行了下去吧,别吵到我的阿宁。”恒岸不耐烦的挥手,专注着为舒宁擦汗,底下的人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她一定很疼。
前夜,她竟为了他身中毒箭,真是愚蠢。
他哪里像打不过那刺客的样子?
恒岸心一沉,用大披风裹住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舒宁,他要带她去日月山!
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领,恒岸欣喜地发现怀中的人缓缓睁开了眼,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了回去。
“阿宁,你醒了?疼吗?哪里不舒服?”
舒宁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恒岸忙将她扶起来靠坐在自己怀里,给她喂了一杯温水。
“还喝吗?”
“不用了。”舒宁抬手摸摸自己还烫的额头,瞥了他一眼:“我再不醒,这幻影阁的人都要被你杀光了。”
“他们都是一群废物,连个小小箭伤都治不好,害我阿宁受苦,该杀。”
“你杀了他们,以后谁还替你办事?你就等着当你的光杆主子吧。”
“只要阿宁无事,有没有人在,我都无所谓。”
舒宁觉得他此刻很像一只小狗狗,若是有尾巴,肯定现在摇的欢极了。
“我没事了。能把我毒倒两天,这毒很厉害。”舒宁觉得头有点重,干脆靠在他的怀里。他身上常年冰凉,她的烧还没退,忍不住想要靠他更近一些,真不是图他的大胸肌。
“这毒就是你自己做的,能不厉害吗?”
“呃。”说起来还真是巧,幻影阁不仅接单杀人,也卖消息,卖毒药。只是就她一人制毒,毒药量少,但质高。
也幸亏是她自己制作的,备有解药。
这也算是遭了报应,天道好轮回啊。
“嗯,你可知那伙人是谁?你就跳出来替我挡箭,你是傻子吗?”
说起来中毒这件事,恒岸很想把她的脑子挖出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前夜一群刺客突袭了山庄。
不过就是个刺客,他一掌就能把他们全部打趴下,她跑出来凑个什么热闹?
“我不是替你挡箭,我是躲避不及,刚好凑巧了。”舒宁很无语,真是人在家中坐,箭从天上来。
恒岸明显不信,比起意外,他更相信舒宁是为了救他奋不顾身。
如果她说她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结果就刚好扑过去为他挡了那偷袭的一箭,他会信吗?算了,还是别说话了,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事情还真就这么巧。
“可惜了刺客全死光了,毒囊就藏在舌下,失败了便咬毒自尽,身上也没有任何标志,真是死无对证。”
“我知道,他们没有买解药,中毒了便是必死。”舒宁感觉烧退了一些,又摸了摸额头,“这毒很厉害,我卖出去不多,你让底下人查查买主,自己比对吧,谁让你平日行事嚣张,没想到让我背锅。还有,那夜结界并无异动,查查叛主之人,我要亲眼看见内鬼死在我面前。”
“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放心,你担心的我都以办妥,内鬼看押着,我让人看押着。等你好了,便亲自处决。”恒岸将她抱紧了些,“阿宁,我差一点,便要失去你了,若不是你制的毒,幸好是你……”
舒宁:好了,不要再说了,她真的会谢。
“对了,你师父传了话来,问你在哪儿。”恒岸将一只传信蝶隔空抓过来,递给她。
舒宁接过蝴蝶,听完后传信蝶便消散了。
“我要回白云山,送我回陆生那吧,师父会来接我,我回去调配一下解药,余毒未清,这解药还不完美。”
“好。”恒岸有些舍不得,还是答应了,“我为你换过药,再送你过去。”
她看着自己胸口处的伤,陷入了沉思。恒岸破防:“你想什么呢?我说我让侍女来给你换药,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舒宁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是长生殿的地下三层的宫殿,也是幻影阁的中心所在。地上的长生殿甚至也是他们的产业,地下二层则是赌坊,甚至没人能想到赌坊下还有一座巨大的宫殿,这里很安全。
将她放在器物阁的门口,恒岸便飞快躲在了一间铺子后面。
看着千景煜将她接走,恒岸才慢慢出来。
手上隐隐冒着紫色的气息,恒岸盯着手靠在柱子上发呆。他本可以直接用魔力将她的毒吸收,却又怕引起她的怀疑。
在她身边那个男人,白衣胜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手染鲜血。不过没关系,很快,他的记忆就会被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