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是个典型的普通人，就是那种一辈子老老实实上班的人，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半句假话。
要知道，有相当一部分人，在面对我们的询问的时候，都是几句真话掺一句假话，尤其是什么借款用途啊、还款来源啊、负债情况啊这些关键问题，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夸大，有时候那些谎话说的，比笑话还可笑，比如着急借5万块钱，他说自己月收入就三四万的。
我们就需要在这些话当中找出对方的破绽，然后问出我们需要的信息，也算是斗智斗勇吧，反正做哪一行都不容易。
所以，碰到像李老师这样问一答十的老实人，还颇有点不习惯。
没用十分钟，李老师的生平、背景就基本都被我问明白了，最后他问我，他这种情况，能借多少钱，有没有什么难度。
我说：“李老师，任何借款都是有难度的，谁也不敢保证能百分百下款，但我的经验和能力，会尽量帮助你申请各项借款的。不过还有一点，您说的这个虚拟货币，回报率这么高，您就没考虑过风险么？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回报率没那么高，或者赔了，咋办呢？”
李老师笑笑：“小方，你放心，已经有不少人都跟我说过这个事了，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肯定没问题，就算这玩意就是庞氏骗局，但庞氏骗局骗的是最后入坑的人，我投资的这个马克币，是刚刚起步的阶段，不瞒你说，我之前已经投了5万块钱了，现在本金早就回来了，就算是骗子，我也不赔钱呀，大不了把本金提出来就好了嘛。”
最后，李老师又说：“我活了快五十年了，什么样的人什么事我都见过，放心吧，你就大胆帮我弄，你们这行的规矩我懂，你放心，下款之后，我单独感谢你。”
李老师说完就起身告辞，说要回学校点个卯，晚上还得上网络投资的网课。
菲姐说要送一下李老师，跟我说：“小方，你坐这等一会儿，一会儿我找你聊点事。”
菲姐出去后，让服务员送进来一壶茶，这茶的花香味特别浓，入口还带着一丝甜味儿，长这么大，头一回喝到这么好喝的茶，那个公道杯里，飘着一朵一朵的小拇指大小的白花，很有诗意的样子。
菲姐回来之后，我问她：“菲姐，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
菲姐笑：“好喝吧，这是全国最好的茉莉花茶，叫飘雪，一般人我都不给他喝，限量的，每年就产十多斤。”
我不由得感慨：“这也算是茶中的限量款奢侈品了，这得挺贵吧。”
“你喝着喜欢，一会儿我送你点。”
我从小到大的印象里，茶水都是又苦又涩的，从没想过在茶里能闻到如坠云雾的香味，还能在茶里喝出甜味。
菲姐说：“小方，你觉得，李老师说的那个虚拟货币，靠谱么？”
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菲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不靠谱，那再帮着人家搞钱不就是坑人么，万一菲姐跟李老师关系不错，我这不就成了坏人了么。说靠谱，万一菲姐已经知道那个东西是个骗局，我不是也成了骗子了么？更何况，假如菲姐也想投资这个所谓的虚拟货币，然后叫我几句话给否了，那不是耽误人家挣钱么？
思来想去，我决定以退为进：“菲姐，我干这行时间不长，接触东西也少，虚拟货币我不太懂，但是那个最高40%的收益，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比我们放贷都挣钱了。我这人胆小，要是我的话，我可能不太敢往里投钱。”
菲姐给我续上一杯茶：“小方，我也不瞒你，实话说吧，我觉得那个所谓的虚拟货币，就是个骗局。我家你姐夫跟李老师关系不错，我们也劝过他，但是他就是不听。后来我跟他说，要不我借给他钱，他偏不要，所以就想求你帮个忙……”
菲姐话说一半就停了，我稍加思索便说：“让他贷款贷不成？”
菲姐又笑：“小强说你聪明，果然没错。”
我心里清楚，菲姐和强哥说我聪明之类的，都是客套话，他们这些在生意场上打拼的人精，十句话里面倒有五句是假的，就跟那些客户一样。
我告别菲姐，出来找个小馆子吃了一碗麻辣烫，外面忽然变天，刚刚还晴朗的天，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大片乌云，我麻辣烫吃到一半，大雨已经下来。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巧合的是，我东西吃完了，大雨也停了，盛夏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觉得走路回家。
沿着4路公交车的路线，从朝阳区往经开区走，身边车河在缓慢移动，有些地方排水不畅，堵车严重，相比之下，走路的我倒是更快一些。
因为是晚高峰，几乎每一辆公交车都人满为患，加上交通不通畅，很多公交车都堵在路上，看着公交车里面像沙丁鱼一样的旅人，不由得感慨，如果我不是决定走路回家的话，那我也是公交车里的一员。
这城市万家灯火，却没有我的家，这城市有几百万人，却没有我心爱之人。
有时候人就是会多愁善感，不过今天的惆怅要比往日来的都早一些。
我没有那么多的理想，我就想在这几百万的城市里有我自己的家，有我自己的爱人，每天上班下班，周末去郊外散散心，再养一只大狗，或者两只小猫。
可是这样普通的生活，却距离我非常遥远，虽然我现在的工作挺赚钱的，平均算月收入也有七八千块，但是要想买房置地，还远远不够。
我一路走一路瞎想，到家时已经是深夜，草草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觉。
这样走路回家的结果是，我腿疼了三四天，志强说我是精神病，我嘲讽他不懂生活。
强哥跟我说，菲姐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让我想办法把李老师的件给做黄了，我说没问题。
平常都是想办法把每一个客户的借款都申请下来，现在是要想办法把客户给弄成拒贷，说实话，还有点不习惯。
隔了一天，我去中银B座13楼的一个公司。
这家公司应该是已知的最大的P2P公司，省城这里是分公司，他们公司每个月放款十几亿，平均一个成熟的业务员，每个月都能放款几十万。
白灵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们合作过几次，对彼此的业务能力都比较放心，重要的是，白灵的说话声音很好听，有点像通信公司的客服，在电话里听着，能给人一种信服感。
我去的时候，白灵正忙着接待客户，我便坐在她工位上等她。
一个笑眯眯的小个子业务员坐在我身边，这个人我认识，他叫箫义，别人都叫他义哥。
义哥最大的特点，就是永远都笑眯眯，永远都是西服、衬衫，以及不经意漏出的漂亮袖扣。
“小方，找白灵啊。又有客户了？啥时候你也帮助帮助我啊，给哥们儿也送点客户。”
我说：“义哥，没问题，就是我这都是小业务，怕义哥你看不上啊。”
义哥笑：“蚊子腿也是肉，哪有看不上的。不开玩笑，我真找你有点事，这几天我找你，咱俩单独聊，放心，好事。挣钱的买卖。”
白灵回来了，她气哼哼的把手里的材料往桌子上一放。
我问：“咋了？客户不听话呀？”
白灵说：“你说这些人，在外面都教的好好的，怎么到里面面审的时候就开始瞎说了呢。太气人了。”
我安慰她：“客户嘛，都那样。别上火，走，上楼我请你吃冷饮。顺便求你点小事。”
我和白灵来到中银顶层，这里是一处有十几个档口的美食城，空调常年开着，冬暖夏凉一般还没人打扰。
我给白灵买了一瓶冰镇可乐，白灵说：“啥事值得你这么破费呀，直接说就得了呗。”
我把李老师的事跟白灵说了，想求她给客户打几个电话，随便找几个理由，忽悠一下李老师，就说他资质不合格或者材料不合格之类的，给他弄拒贷了。
白灵说：“这点小事儿，分分钟搞定。”
她说到做到，简单看了一眼李老师的资料之后，清清嗓子就给李老师打电话：“喂，您好，请问是李某某么？这里是某某信贷中心，我是负责您信审业务的审核员，是这样的，您提供的资料我们都收到了，但是不太符合我们的借款要求，对，借款年龄偏大，对，还贷能力不足……”
白灵在云淡风轻的编着谎话，给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原本以为挺复杂的事情，被白灵几句话就给搞定。
她放下电话说：“成了。”
我给她竖起大拇指：“牛，编瞎话都不脸红，太牛了。”
话音未落，李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的材料不合格。我在电话里各种道歉，然后说日后有机会再合作云云。
李老师的事搞定了，我跟白灵说：“帮了我这个忙，我高低得请你吃饭啊。”
白灵说：“吃饭倒是不用，日后多给我送几个客户就OK啦。”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白灵，义哥说找我有事，你知道是啥事么？
白灵说：“哦，义哥要跳槽，有个挺大的公司要在省城开分公司，义哥打算跳槽过去当部门主任，正在招兵买马呢。他呀，可能是想让你过去跟着他干。”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在P2P圈子里，来回跳槽都不是新鲜事，前提是越跳槽，职位越高，最后如果跳到城市经理的级别的话，年薪起步都是一百多万的，不过，要想做到城市经理，那得需要相当足的人脉，起码得能支撑起百八十人的公司才行。
城市经理的下一级，就是部门主任，底薪一般都是五千左右，再往下，就是普通的业务员，凭能力吃饭，而我这种，属于P2P圈子里的野路子，连大公司的普通业务员都算不上。
可是我并不想跟着义哥去，我这人比较自由，不想太拘束，而且强哥和志强他们对我也不错，暂时还不想跳槽。
我渴望稳定一点生活。
可惜，在一次追债未果之后，原本平静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搞定了李老师一个礼拜之后，我和志强奉命下乡去追债。
客户是一名阿坤的大学生，借了钱之后根本还不上，我们去学校打听，这个人竟然办了休学，后来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他的农村老家所在地。
我和志强开着一辆破捷达，一路颠簸开了四五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强给我们的地址所在地。
这地方极其偏僻，村子里甚至还有不少的草房，奇怪的是，大白天的，整个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些空洞洞的房子东倒西歪，大白天看着也有点渗人。
阿坤家就在村子边上，站在不到一人高的黄泥墙外，院子里静悄悄，一点生气也没有。
志强拍门喊：“阿坤，开门。”
他都快把门拍碎了，里边也没有回应。
我告诉志强别敲了，万一把门拍散架了，咱们还得赔。干脆，进去看看。
我俩翻墙进去，打开房门，里边黑乎乎看不见，我和志强适应了一下，这才一前一后走进屋。
屋里没人，志强翻了翻几个柜子，除了一堆衣物之外啥也没有。
志强说：“看来没人。”
我说：“不一定。你看——”我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炕上的饭桌，“干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不像是没人。”
志强说：“还是你心细，这小子肯定是看咱俩来了就跑了。妈的，能往哪跑呢？”
我仔细检查一番，发现了几个浅浅的鞋印，因为屋里黑乎乎的，鞋印也是黑色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更重要的是，我还在其中一个鞋印上，发现了一道更浅的耐克标志，这是运动鞋留下的痕迹。
能穿耐克运动鞋的人，很大概率上是在城里念书的大学生。
我把我的发现跟志强说了，他夸赞我说我不去当警犬简直是浪费资源。
脚印通向后窗户，这窗户原本是关着的，用手稍微一使劲，窗户打开后，我往后面一看，房后出现了更多、更清晰的脚印。
我和志强兴奋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跳窗户追了出去，沿着脚印一直追到山脚下。
脚印就消失在这里，然而，这里却不是什么吉利地方。
我们的面前，是几十个新旧不一的荒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