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自然能明白被狗咬是啥意思。
道上的说法,狗咬就是枪伤,老鬼入监十一年也还知道这些。
阿虎见兆辉一瘸一拐上车,艰难入座,还欠着半个屁股,便知他有伤在身。
“边个伤了你呀?大佬,我去对冧(干掉)他。”
“上车啦,扑街,咁多废话。”
兆辉不答他,示意他上车先。
车把他们几个人送到林氏货仓才离开,老鬼见到师弟袁瀚宗时他已经自己遛达出来,坐在仓楼门外一条长板凳上正食烟。
身边是同样被狗咬的豹头,两个人同病相怜。
看见老鬼下车,袁瀚宗神色压不住的有些激动起来。
十一年未见师兄了,他心中有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沦落街头要饿死时,被师兄收留,师兄是代师收徒,虽是师兄弟名份,实则情同父子。
袁瀚宗还不到四十,可老鬼都快七十了。
“师兄……”
他就要跪下来给师兄见礼。
老鬼一瞪眼,“扑街,跪乜跪?几十岁人了仲被狗咬?”
他扫了眼傻虎,这小子蹭一下就抢步上去扶住了要跪的袁瀚宗。
“师叔,被狗咬要好好养伤嘛,”傻虎转头问兆辉,“大佬,边个放狗咬你同师叔?我砸烂他脑壳。”
傻虎眼瞪圆,威芒四溢,杀气陡盈。
这位可是最正宗的少林永化堂传人,论武,兆辉就是个半吊子。
“报仇唔隔夜嘛,放狗咬我们当然要付出惨重代价,”兆辉就把前夜的事跟师傅讲了一下。
老鬼听罢白眉蹙了蹙,也没说啥,左右瞅瞅林氏货仓,此时人来人往的极为繁忙,卸货的卸货、扛包的扛包,怕不低于二三百人在忙。
这边主要是布匹货仓,为深水埗区的诸多服装厂提供布料,七十年代的深水埗就是服装批发大市场,这边的服装厂遍地都是。
除了服装还有不少家用电子产品也在这里汇聚。
深水埗的没落是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的。
“傻仔,我唔好留喺呢度(在这里),还係回永济祠去……”
老鬼都没有进楼的打算,他就是过来看看师弟袁瀚宗。
“师傅,永济祠我准备整下,盘下左右铺面扩大,暂时住唔得人,你唔想喺呢度去我家呀,我老豆老妈盘下一处铺面开食档,师傅你教我老豆做药膳得唔得?”
“你个扑街,我教完你仲要教你老豆?我係你阿祖咩?”
“呵呵,你话係就係喽,你最大嘛……”
兆辉眯眼笑,一付乖仔孝顺模样。
老鬼还就吃这一套,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但看神情是同意了。
“仔虎……”
“师傅,乜嘢?”
傻虎忙露出比兆辉还乖的笑,这两个扑街就会扮乖哄老鬼师傅。
“我迟早被你们两个扑街气死,你跟着你师兄好了,我老了,冇闲心亦冇精力管咁多闲事……”
他就是叫阿虎以后跟着兆辉,知道兆辉肯定会看顾他,他亦能帮上兆辉。
傻虎还未开声,兆辉先道:“师付,虎头先跟你在食档待啲日子,大坑东邨亦唔肃静。”
他话里有话,老鬼又瞅了眼袁瀚宗,就明白徒弟的意思了,他是担心家人才叫自己和阿虎去坐镇的。
最重要这扑街有这份孝心,说明他骨子里是重情义的人,这一点尤令老鬼满意,遂微微颌首。
“大佬,唔好只我一人孝顺师傅嘛,你把我丢在食档做咩?”
阿虎不乐意了,但他还懂得以孝道来胁制兆辉。
同时还朝兆辉挤眉弄眼,那意思就是我要跟你呀,大佬。
兆辉抬手给他一记毛栗,笑啐道:“你大佬的阿爸阿妈你唔先去孝顺几天?以后点跟我呀?傻乎乎的。”
“係咩?大佬你老豆老妈就係我老豆老妈呀,要去的嘛!”他又转过身来扶着袁瀚宗坐好,笑道:“师叔,你话边个放的狗?我去讨点汤药费俾(给)你嘛,我跟他讲道理好啦,唔会先动手呀。”
这头傻虎还掂念着师叔的伤。
袁瀚宗不由心生感动,师兄调教出来的徒弟果然至情至义。
他拍拍阿虎大手笑道:“虎头,你大佬都讲过,报仇唔隔夜嘛,当夜就做掉了他们,都去卖咸鸭旦了,伤药费冇的讨啦……”
“那师叔你养伤啦,我唔好搵他家人去讨,道上有规矩嘛,除非我大佬叫我去。”
阿虎讲罢,还一付很惆怅的模样。
一直未讲话的豹头这时上前对老鬼躬身做礼,“老仙人,我係豹头呀,辉哥係我大佬,我很小时便知你老的仙名,我老妈讲小时我大病一场,係她抱我去永济祠找您看好的,您老就係我再世爹娘呀。”
这小子会套近乎,是的,豹头一惯的鬼马精明。
老鬼瞅了他一眼,对兆辉道:“这条小扑街也被狗咬呀?脑倒係够使,但唔好见面就乱认爹娘,你教他的咩?”
兆辉哭笑不得,“他这係感恩嘛,您老又係我恩师,他唔蠢当然懂讨好师傅你啦,豹头係我生死之交忠心细佬,师傅你要看顾他一眼嘛。”
老鬼不置可否,又颌首。
兆辉对阿虎道:“虎头,他叫豹头,鬼心思最多啦,有咩唔懂的你就问他……豹头,这係我师弟‘紫面天王’罗擒虎,横扫赤柱无敌对的最猛仔,就係傻乎乎认死理,你帮我盯着他些。”
一个豹头,一个虎头,兆辉自己算龙头。
三颗大头算凑齐了。
袁瀚宗不由暗暗点头,以后这世界就是他们年轻人的。
……
旺角,‘听涛雀馆’。
这里是福义弘坐馆罗胜涛的陀地。
二楼厅堂中,气氛有些压抑,深水埗警署内线传来消息,五个越籍人的尸体被报功,记在了高级督察林楚君名下,五人都死的够惨。
这个消息叫罗胜涛心里凉嗖嗖的。
叼伱阿母,五个枪手都未做掉孭镬辉?这扑街一条烂命这么硬?
花仔强的脸更黑,他就坐在罗胜涛下首。
“大佬,点算(怎么办)?”
“……”
花名‘老福涛’的罗胜涛攥着拳轻轻捶自己膝盖。
他半晌才道:“他查唔到消息的,你慌乜?扑街,50万呀,我叼他老母,我睇呢钱拿唔回来了。”
果然,50万足以令人走极端。
七十年代的50万可不是小数目,老福涛不心疼是假的。
福字头多个香堂中就属‘福义弘’强盛一些,这几年他也很风光,但是孭镬辉一出监就替他字堆招来大祸,他心中大恨,不光是50万的原因,他觉得留下孭镬辉福义弘迟早崩掉。
也是花仔强出主意,去砦城老狗那里买凶,他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但是万没想到,五个经验老道的越籍枪手都栽了进去。
“阿强,你跑路吧。”
“啊?”
是跑路的事?
我花仔强一跑路,这镬我就背定了。
“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