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刘爽听到周围已经安静,这才起身,低声对英枕道:“英叔叔,来这边坐着,我给你疗伤。”一面说着一面把英枕扶下床。刘爽看好了叶水君的病天下皆知,当下也不怀疑。刘爽帮他脱去上衣,快速行针。
他已经学了月影潮汐掌,虽然对其内力尚不了解,但对掌法之精要十分熟悉,摸了英枕的脉搏,一切都已经了然于胸,可谓轻车熟路。
东方鱼肚白时,随着最后一枚银针拔出,一口鲜血喷出,堵了半个多月的经络终于通畅。刘爽道:“英叔叔,你现在虽然内伤好了,但身子虚弱,还要保养数日。快和赵阿姨离开,此处交给小侄处理就好。”
英枕感慨刘爽的神乎其技,也知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道:“好!子正你要小心。”
刘爽推开门,顺手打开斜对面的门,故意在严碧琼二人的屋前一晃,正好挡住英赵二人的身影,看二人离开,顺着楼梯而下,把赵馨儿的衣服丢在英枕门口,从旁边的窗户跳出,悄然返回屋中,将全身的化妆全部去了,看天已快亮,小憩片刻。
不多时,刘爽就听到剧烈的敲门声。
刘爽装作刚刚起身把门打开。二人看他还穿着睡衣,脸上一红。
严碧琼道:“英枕和赵馨儿都不见了。”刘爽道:“我知道。”严碧琼吃了一惊道:“刘公子知道?”刘爽道:“是我把他们放了的。”严碧琼道:“为什么?他们可是英家的人。”刘爽道:“没错!他们是英家的人,我怎么可能出手加害。”
严碧琼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刘爽道:“没错!我只是想除掉陈武而已。”严碧琼莫名其妙,杨杏道:“不愧是刘公子,原来你早就察觉陈武是天王阁的人。只不过我们没有了陈武这样的人打掩护,如何过得了洞庭湖?”
刘爽道:“如果君山派为了陈武倾巢而出或者是派出不少高手的话,我们不是更容易过洞庭湖?而且,过不过洞庭湖是天王的意思,我只是答应了去襄阳,去天王阁,没有答应要过洞庭湖。”
严碧琼道:“那我们怎么办?”刘爽道:“如果要过洞庭湖的话,那就等!”严碧琼奇道:“等?等什么?”刘爽道:“等君山派派人来,等好奇的江湖中人来,等那些准备看君山派热闹的人来。甚至等君山派的对手动手。”
严碧琼面露焦色,道:“久则生变,这……这个……”“这个”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杨杏道:“刘公子说的对,我们便依刘公子之言,在原地等待。”严碧琼看她同意了,也只好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刘爽道:“昨夜我忙了一夜,十分困倦,先睡了。二位若是不弃,也可留此,若觉暧昧,便请离开。”杨杏抱拳道:“我等打扰刘公子休息,十分抱歉!我等这就告辞。”说着,拉着严碧琼快速离开,顺手将门紧紧闭上。
刘爽把房门插上,故意伸了个懒腰,大声道:“秋日时佳,寤寐当眠。”此言虽然是调侃,但一夜未眠的他确实感觉困倦,躺床上休息了一整日。眼看城门要关,这才醒来,先去找了严碧琼和杨杏,召唤她们出发。
二人无奈,刘爽虽然睡得舒爽,她二人却一日不能休息,光是应付官府中人便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尤其是其中一个大色狼,她们要保护自己,还不能动手,比对付江湖上的登徒子麻烦多了。
刘爽直接跃出窗户,从后门离开,杨杏紧随其后,严碧琼到前台结账。
出来之后,三人直奔码头,租了一艘大船。这船是运送荑道、秭归附近的客人送到下游的九江、江夏等地,途中经过洞庭湖。
船上有许多客人,刘爽等三人去的晚了,花了大价钱才换了天字号船舱,严碧琼和杨杏只能去人字号船舱,和许多人挤在一起。刘爽宽宏大量,把他们留在舱中,独自一人去船顶躺着。
此时天已有些寒冷,夜间本就风大,江上更是如此。好在他功力深厚,也不觉如何。如今正近月中,一轮明月挂在空中,照耀的大地十分明亮。
忽听得有人大声读道:“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曰:“呜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那人也在高处,凭风而诵,下方的客人听不到,刘爽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书》中一篇,刘爽也曾经看过,字面之意自然懂得,但深层之意却不完全知晓,后来也就渐渐忘却了。今日听此人再度说起,想起这几个月的情形,感触与当初已截然不同。
刘爽正回味其书中之意,便听到严碧琼怒道:“那个书生,大半夜的鬼叫什么?”那人道:“此乃先秦典籍,名曰《书》,岂能胡言乱语,以为鬼叫。”严碧琼虽非不识一丁,但《书》佶屈聱牙,也未看过,不知道也是正常。
刘爽道:“先生不必与她一般见识。在下听先生读书,甚为喜爱,可否上来一叙。”那人听声音从头顶而来,抬头向上看,道:“不知是天上神明?还是水中精灵?”刘爽道:“先生说笑了,不过是个过路乘船之人。今夜皎月朗照,心下畅快,独自一人在此赏月。”那人道:“有酒否?”刘爽道:“南中之甘霖,与中原大不相同,不知先生可否赏脸?”那人道:“甚好!在下正有中原佳酿,可换而饮之。”刘爽道:“然也。”
那人道:“公子武功高强可以上得了这船顶,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如之奈何?”刘爽道:“在下带先生上来。”说着身子一晃,抓着那人的后襟,已经提到舱顶。那人捧着一卷书简,唱喏赞道:“公子神乎其技,让人佩服。”
借着月光,只见他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着华丽,一看便是出自大户人家。刘爽跪坐,长身施礼道:“在下刘爽,子子正,是个江湖上讨生活的无名小卒。请!”那人款款跪坐,也施了个大礼,道:“在下许商,字长伯,见过子正大侠。刚刚倒是在下眼拙了。”他的意思是没有认出刘爽是个江湖中人,以为他也是个读书人。
刘爽把随身的酒葫芦拿出,道:“长伯先生,在下这个葫芦有些特别,里面分了三层,最上层的酒名曰钻燧,可直接打开饮之;中间的酒名曰五彩,需将这绑在塞子上的细绳上钩,然后可以饮之;下层的酒名曰百草,需将这塞在倒插入口中,触动里面机关,方可饮之。三种酒各不相同,请先生品鉴。”
许商接过了,道:“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刘爽把酒葫芦递给他,他平日事情太忙,没有时间泡酒,加之每次饮酒都会想起青缦,这些天都是节约着喝。
许商打开塞子,先闻到一股腥臭之气,忍不住蹙鼻皱眉,看到上面有条细绳,轻轻扯动,腥臭之气顿消,一股浓郁的花香铺面而来,顿觉心胸舒畅,按照刘爽所言,将塞子反插入其中,塞子四周有不少缝隙,浓烈的药草之味渐渐散出,取代了花香之气,忍不住赞道:“神乎其技!”拿着酒壶对刘爽道:“想来这饮酒之法也得按此顺序。”刘爽点点头道:“长伯先生可试饮。”
许商先饮了一口钻燧,道:“闻之味腥,尝之爽脆。”又饮一口五彩,道:“馥郁不散,香盈冲顶。”又饮了一口百草道:“神农重生,百病全消。”然后轻轻闭上双目道:“三味齐聚,酒香回味。”
刘爽道:“山野之酿,承蒙伯长先生喜爱。”许商道:“有子正大侠这山野之酿,让在下这中原名酒,也拿不出手了。”刘爽笑道:“岂敢岂敢!”伸手来要许商之酒。
许商把一个白瓷酒壶递给刘爽,刘爽接过,打开一闻忍不住赞道:“此乃真酒也。”意思是这才是酒本来的味道。饮了一口又道:“在下文采拙劣,只能赞一声好酒了。”
许商哈哈大笑道:“子正大侠果然是个爽快之人。”又道:“子正大侠能泡出如此美酒,想来是精通医道。”刘爽道:“在下自幼在南中生活,为了应对当地的蛇虫鼠蚁、瘴气毒泉,略通一二。”许商道:“听说这医理之中,也有阴阳二气,脏腑之内,也有五行之说。”刘爽道:“这正十二经中,六阴六阳,手足各有三阴三阳。脏腑之内,五行分别于心肝脾胃肾相对。”
许商道:“这阴阳与五行有何关联?”刘爽微微一怔,此事他从未想过,一时呆在当场,最终还是道:“说来惭愧,在下虽然学了八年,亦不知其中玄妙。不知长伯先生有何高见?”
许商道:“子正大侠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能懂得如此奥妙之理。不过恩师萧长倩曾与在下说过:阴阳生五行,五行见阴阳。”
萧长倩即萧望之,乃建汉第一功臣、文终侯萧何七世孙,当代大儒,曾召集诸儒讲《五经》,辨异同,议是非。
刘爽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道:“此话怎讲?请长伯先生解惑。”许商道:“这阴阳乃是世间变化之理,正如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道即阴阳,阴阳即道。故而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所谓两仪,即阴阳也。”
刘爽道:“在下听说后面还有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说。后周文王在伏羲八卦之上演绎出八八六十四卦。”
许商道:“子正大侠所言极是。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六十四不过是算数之法,正如老庄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没什么区别。其不过是发现了世间的许多现象而已。如四季、四时,乃天道循环而已。”
刘爽不解,道:“这与五行又有何干?”许商道:“这些都是阴阳的表象,乃是世间万物的本源,非人力可为。然五行亦为阴阳所生,却可操控,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若可明这阴阳五行之道,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刘爽道:“玄之而又玄,众妙之门。在下鲁钝,还是不甚了了。”
许商道:“就以这天下为例,伏羲为木德,神农为火德,黄帝为土德,木生火,故而更替。”刘爽道:“在下也听人说过,秦为水德,汉在土德。这水如何生土?”许商道:“伏羲、神农等皆禅让制,故而在五行之相生。汉代秦,乃伐之。故而土克水。商灭夏,周灭商亦同此理。”刘爽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许商哈哈一笑道:“在下最近在钻研阴阳五行,不免多说了些。请子正大侠见谅。”刘爽道:“长伯兄之言如醍醐灌顶,让在下茅塞顿开。”
二人碰壶,各饮了一口。许商问道:“不知子正大侠所学可否与这阴阳五行相关?”刘爽道:“在下师从义妁,所学之中最重阴阳,却不曾深入钻研五行之道。今日听长伯兄之言,深有感悟,真要用到武学之上,尚不知如何做法。”
许商道:“子正大侠刚刚所言之‘茅塞顿开’,乃是妙言,多日悟道便等这顿开之一瞬。”刘爽道:“长伯兄所言极是。刚刚长伯兄说阴阳生五行,五行见阴阳。这阴阳生五行,在下已然明了何意。这下半句五行见阴阳,不知当如何理解?”
许商道:“就以大汉为例,大汉乃土德,然土亦分阴土,阳土之分。高祖皇帝斩白蛇起义,乃是炽热阳土,但自吕后以来,到薄太后、窦太后、王太后等,均是阴盛阳衰之气,直到武帝时期,方才重生阳土。当今圣上承继大统,本为阴阳调和,但霍氏之乱,伤汉之阳锐。其后之君,在下以为多为后宫所累,或再生武帝这般炽热之人,不然的话,迟早为阴气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