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爽本已起身,正要坐下,灵机一动,顺势起身,走出饭铺,先去寻了城中唯一的绸缎庄,扯了六尺布,又到了附近的成衣铺,借了剪刀和针线,快速缝制了一件简易的衣衫。成衣铺掌柜的看他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行针之法竟比女人还熟,已是目瞪口呆。
从成衣铺出来,又寻了一片水潭,取出藏身于怀中的化妆之物,一番操作,化妆成了戴雪青的模样。
他在山上每日闲暇,便练习王逸的易容、变声之法,尤其是十二三岁时的变声期,练习更为频繁,如今无论男女老少,皆可惟妙惟肖。戴雪青比她更矮,只能曲着腿,稍微弯腰,又反复尝试,终于找到了戴雪青声音的发声方式。
刘爽换了简易的紫衫,瞬间变成一个活脱脱的戴雪青,从角落走出来。
这时叶咨率众已经离开,那白衣三人已经用完餐,正准备离开。刘爽右手拇指、中指紧扣,弹出七星镖,从三人眼前飞过,钉入旁边的木柱中。
三人吃了一惊,纷纷向七星镖飞来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了化妆成戴雪青的刘爽。三人脸色同时一变,一同迎上来,为首之人低声道:“紫莺尊者好,此处人多口杂,不能全礼,请紫莺尊者见谅。”
刘爽第一次听到“紫莺尊者”这个称呼,不动声色道:“白掌门不幸身死,所有的事情暂停,先返回点苍山,免得别人怀疑。”三人脸色大变,为首之人道:“师父怎么会……”刘爽挥挥手,让他们控制好情绪,免得露馅。
三人正是白云的第二、第四、第六弟子罗力、凌峰和李希。
凌峰和李希别过脸去,罗力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尊者告知,我等这就返回点苍山。”刘爽道:“这货……”罗力道:“六师妹,你随尊使去取货,我和四师弟在这里守着。”李希道:“是!二师兄!”
刘爽跟着李希到了旁边的小巷,小巷不深,没人在其中,就算路过也不会多看一眼。李希走进去,面对墙壁,背对刘爽,过了一会儿,取了一个小包递给刘爽道:“尊者,此次时间紧迫,只得到这些。”刘爽面色凝重,伸手接过了道:“此次出师不利,全是白云处事不当。”叹口气又道:“但他已经身死,这……”说着又叹口气,道:“希望天后能听我解释。”
李希神色悲悯,道:“是!师父为了天王阁竭尽全力,这次……”却在此时,忽听得叶咨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大胆贼子,竟然和天王阁勾结!”话音刚落,已经从屋顶跳下,一剑刺向刘爽头顶。另一个汉子斜刺里冲出,拦住李希。刘爽认得此人,正是多年前和叶咨一同搜寻自己的叶玄。
刘爽把两枚银针用线连接,绕在指上,冒充峨眉刺,双手向上,挡住剑尖,身子一晃,从巷中钻出。却见罗力和凌峰也和另外三个人交上了手。
叶咨长剑接连刺到,初时缓慢,剑影恍惚,到了眼前才瞬间变速,如随风拂柳,正是“飞叶剑法”中的精要之处。
刘爽转动“峨眉刺”,于间不容发之际挡住剑尖,跟着后退。叶咨连着攻了十三剑,刘爽连着退了十三次,眼看渐渐远离罗力等人。
叶咨看刘爽没有全力应战,暗想:“听说这天王下面的七彩尊者各个武功高强,今日为何如此不堪一击,难不成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到此处,便不去追,反而回头来围攻罗力。
罗力、凌峰被水君叶山庄三人围攻,二人身为点苍派的高徒,已经深得点苍派剑法的精髓,尤其是罗力,以深得点苍剑法之高山沉稳厚重、雪山势若千钧之精髓。一时间,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叶咨看罗力吸引三人围攻,给凌峰创造反击的机会,形成一个简单的攻守兼备之阵法,飞身来到罗力背后,向其后背刺到。罗力听到风声,时东时西,难以琢磨,只得回头来看,一柄长剑已经递到眼前,吓得大惊失色。
却在此时,叶咨长剑猛地收回向后,只听得“当”的一声,却是刘爽的银针撞在叶咨剑上。叶咨被震得手臂发麻,道:“不愧是天王阁的尊者,功力恐怖如斯恐怖如斯!”不敢怠慢,揉身而上,来攻刘爽。
刘爽一沾即走,故意笑道:“叶庄主,久闻你武功高强,在下第一次来永昌,倒是很想讨教一番,不知肯不肯赐教呢?”叶咨道:“妖女休得猖狂!”跟了上来。
刘爽飞身而起,跃过旁边的矮墙,看地上有两个拳头大的石头,飞起一脚,踢向叶咨。
叶咨跟着跃过,长剑横扫,将石头扫飞,速度丝毫没有减缓,道:“妖女!既要比试,就不必东躲西藏!”刘爽道:“此处人多,又有许多在下从未见过之物,若其中有什么毒蛇、毒花之类的,在下如何能躲得开。不如去城外宽阔处一战。”叶咨暗想:“叶火他们纵是不敌,也不可能瞬间被击败。这妖女如此挑衅,我岂能示弱?”道:“本庄主怕你不成!”
刘爽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数丈之外。叶咨紧随其后,与其相距一丈之外,免得他忽然停步突袭。
刘爽引着叶咨奔到城外,寻了个僻静之所,立刻停下,看叶咨形影不离地跟着飞来,当即拜倒道:“小侄刘爽拜见叶叔叔。”
叶咨正要刺入,急忙收招,在距离他一丈之外停下,惊呼:“你是子正?”但看他的模样身段都是个女子,这声音却实实在在是个粗豪的男子声音。
刘爽道:“正是小侄!小侄假装‘紫莺尊者’戴雪青,想打探天王阁这次来云南的原因。”
叶咨仍是难以置信,道:“子正,非叔叔不认你,但此事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叔叔……”他自称“叔叔”,已经认认了刘爽,但他除了声音都如女子一般,又如何能相信?
刘爽把手深入紫衫中,摸出一个碧绿的方形玉佩。这是从他婴儿时就佩戴在身上的,从未离身。
叶咨大喜,上前想要抱住刘爽,但看他一身女装,又担心“唐突佳人”,行至途中便停下了。刘爽直接上前,将叶咨紧紧抱住,道:“叶叔叔,小侄真的是刘爽。八岁时你还和王叔去找过我。”
叶咨终于确定来人就是刘爽,不禁心下感慨:“‘闪电手’这易容、变声的功夫果然是天下无双,让人叹为观止。”道:“子正,你怎么这个样子?”
刘爽道:“不敢欺瞒叶叔叔,小侄这般打扮,是要混入其中,打探天王阁的事情。”叶咨脸色变得凝重道:“天王阁实力布天下,但很少来这南中之地,这次真没想到他们竟把手伸到了此处。子正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刘爽略微迟疑,道:“小侄确实知道了了许多……有个事情小侄请叶叔叔坦率相告……”他虽然化了妆,叶咨也看出他眼神中的担心道:“子正,你说,叶叔叔知无不言。”
刘爽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道:“叶叔叔,阁依寨是不是英阿姨屠灭的?”
叶咨面色微微一变,双眉剑尖锁紧,终究还是道:“子正,你……猜得没错,但你英阿姨她……她当时……”刘爽深吸一口气,强忍钻心的悲痛,缓缓道:“当时英阿姨神智不清,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屠了村寨。”
叶咨双目紧闭,默默地点点头,似是想起了当时惨烈的情形。
刘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痛,全身不住地颤抖,不自主地蹲在地上,把身子缩成一团,希望没有人发现自己。
叶咨终究年长,这些天这个事情也想了无数次,道:“子正,你若是想给寨子中的人报仇,你就动手吧。我绝不反抗,只求你以后不要再怪英阿姨,另外,念着昔日一点点恩情,把水君的病治好。”
刘爽缓缓站起身,双拳紧握,身子紧绷的似是被无形的绳子绑住,道:“叶叔叔,感谢你的坦诚。”说到此处,感觉气都喘不过来,过了许久才道:“您和英阿姨对小侄恩若父母,小侄无论如何都不能加一指于您和英阿姨身上。后面的事情,小侄想办法。”说着缓缓走向永昌城。
叶咨道:“子正!英阿姨当时虽然神志不清,但杀人屠村也是事实。你心念旧恩,叶叔叔十分欢喜,但血债当以血偿,叶叔叔现在就以死谢罪!”说着长剑翻转,向脖颈摸去。
刘爽弹出一枚飞针,荡开长剑,道:“叶叔叔,青缦我去和她说。您和英阿姨若是自杀,与小侄杀了你们有何差别,小侄这一生又如何能够心安?”他一指弹出,内力激荡,感觉心绪也有些平静了。
叶咨道:“子正说的是。我们犯了错,自然要让受害者裁决。到时候青缦要如何做,子正你不可阻拦。”
刘爽也不知此事当如何处置,只好道:“此事暂时押后,小侄有些事情想和叶叔叔说。”
叶咨已经打定了主意,被折磨大半个月的内心瞬间变得坦然道:“子正快说。”刘爽道:“点苍掌门白云和天王阁相勾结。白云搜集当地的毒物送到天王阁,罗力他们三人便是运送之人。”
叶咨道:“果然如此!你英阿姨因为水君之事,这些年本就心绪不稳,但并未做过任何出阁之事。那日被人打伤了心脉,心绪失控,稀里糊涂到了阁依寨,那里的寨主和长老都认识她,并未阻拦,也没有怀疑,结果她莫名其妙地屠了阁依寨。待我到时,大祸已经酿成!那时我就察觉打伤她的是点苍派的武功。我以为是双方发生了什么误会,本来想上点苍山与白云商议如何处置此事,但后来你英阿姨情绪难以控制,我只能留在庄中,一面协助她疗伤,一面用功力压制她的心脉。此事就耽搁了。”
叶咨讲的很细,是故意解释给刘爽听的。
刘爽从发现王逸从寨中失踪开始,他就怀疑杀人者很有可能是水君叶山庄之人,但他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看到了乳白色的“丁香毒”。按照义妁的说法,这种毒物只有在炎热潮湿的云南才有,因为据她所知,柔泉全天下只有一眼。但戴雪青确实用的是这种毒,也就意味着有人把这种毒带到了中原。
如果有人在途中将这种毒用解药强行毁掉,地上一定是白花花的一片,那个场景,像极了叶水君从牛奶浴中出来。
他大胆假设:也许不是某个人偶尔将此毒带到了中原,而是有大规模的运送。这一切随着李希的出现,立刻得到证实——李希除了让人惊讶的双峰,一身白衣之下,瘦削的身形和叶水君一模一样。虽然二人长相截然不同,但对爱女成疯的英柳而言,也难以辨别。
这时,最凑巧的事情就是点苍派几天之内如此大的变故,罗力等人一直没有出现,甚至白云死了都没有出现。
如今一切都对上了:白云和天王阁勾结运送各种毒物,前往中原。甄凝察觉此事,故意破坏,被英柳错觉以为是叶水君,双方一番大战,英柳被重伤心脉,神志不清,甄凝差点丧命。白云却误以为英柳发现了此事,甄凝适逢其会,做了“护镖使者”。
白云没有在点苍山杀英柳,是因为他发现英柳真的疯了,没必要结下这个梁子。后面派戴雪青去杀英柳,是被甄凝挑唆后做贼心虚,怕英柳疯的不够彻底,将事实抖落出来——当然也想把矛头指向天王阁,而不是自己的点苍派。
但这一切却让戴雪青产生了误会,在她看来白云想借刀杀人,他叛变了,他想摆脱天王阁。而甄凝就是导致这一切的那个女人。
这里面白云误会了,戴雪青误会了;英柳真疯了,叶咨忙疯了。只有一个人稳坐钓鱼台——甄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