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我很喜欢外祖母的这件衣服,因为除了寒冰玉床,这件衣服便是外祖母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了………”
“我在南疆出生,外祖母在我出生的前两年离世,我从未见过外祖母,却从母亲的描述中,对外祖母心怀敬佩………”
“我常常会偷跑进母亲房中,偷偷看这件衣服,也曾升起过穿上她的念头,可她实在是太沉重了,压得我直不起身,喘不过气来,母亲看见了,便会忍着笑将我扶起来,她从不会责备我………”
“母亲只是笑着说,这件衣服太沉重了,我的脊背还太瘦弱,远还没有到能撑起她的地步,第二个月,她便强忍着不舍,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将我送到了西山………”
“这么多年过去,我的脊背已不再瘦弱。如今,我想,我终于有了能够穿上她的资格………”
荼悠然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李相宜忍不住发出惊叹道:“悠然,你好美啊!”
闻言,荼悠然也只是淡淡笑着,道:“美的不是我,是这件衣服。”
“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人按照你的身量给你量身定做一件。”
“啊,别了吧,那太麻烦了,多不好意思啊………”李相宜一副不可不可的模样,实则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直黏在荼悠然身上,舍不得移开。
荼悠然忍俊不禁,觉得她这小模样实在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于是她板起了脸,一副认真的模样道:“有道理,这衣服精细,做起来破费功夫,确实是麻烦,那——”
话还没说完,李相宜就憋不住了,她完全忍不了一点,急急忙忙道:“麻烦是麻烦,但我刚刚一瞬间仔细想了一下,毕竟这是南疆的地界嘛,当然要入乡随俗,穿南疆的服装,以显示对地主家………不,主人家的尊敬,再说了,我们穿着中原的衣服,搞不好被南疆人误会,若是起了冲突就不好了,偏帮哪边都不对,那你该多为难啊………”
说完,李相宜还生怕荼悠然不答应,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你说是吧?”
“………”荼悠然真的被李相宜秀到了,憋笑憋的厉害,故意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道,“这也有道理,我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二点,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也就还好吧,我就是比寻常人反应速度快一些,”李相宜故作谦虚道,实则背后的小尾巴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
荼悠然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道:“你这么这么令人稀罕。”
“相宜啊,你这嘴巴可真是厉害 ,这么会说,你是………李先生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
闻言,李相宜老脸一红,诺诺道:“才不是,我们是真心的……才不是因为我嘴甜。”
荼悠然故意还想逗逗她,李相宜压根儿不肯让自己吃亏,连忙将荼悠然推了出去,“哎呀,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的族人还在等着你的,快去快去,我也想看看这雷火弹的威力呢………”
…………
祭天台上,等了许久都未见下雨,反而看着乌云渐渐散开的南疆族人心中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由一开始的信任期待,到犹豫质疑,再到麻木失落,他们看着祭天台上迟迟未出现的人,心中已经变得绝望愤怒。
他们颤抖着干裂枯白的唇,望着空空如也的祭台,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荼悠然就是这时候上去的,迎接她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咒骂,所有在台下的族人用着旁人听不懂的南疆语说着什么,然而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说话也是沙哑低沉,仿佛大声说话的话,嗓子便会干裂开来。
李相宜就在台后面,摆弄着雷火弹,荼悠然无比庆幸,她听不懂这些话。
还有阿声,还有李先生,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沉默的看着这边,为她保驾护航,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还有荼明月,还有荼朝九………
算了,这便不说了,他们纯粹是想看看她被骂的有多惨。
荼悠然垂眸,望着台下群情激奋的族人们,眸中闪过一抹黯然。
这便是她选择要走的这条路,当她站到这里,就注定着要承受万民唾骂。
身为女子,要站到这里,比男子所要付出的代价只多不少。
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退哪怕一步。
而荼悠然一上台,台下的咒骂声忽然渐渐变得弱了下来。
今日祈雨祭天,族中所有人都来了,包括一些百岁老人,想着诚心感动上天,便也被家中的年轻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她们是经历了四代还活着的老人,她们也曾在荼绵绵小的时候抱过她,她们也是曾支持过荼绵绵继任族长的人。
荼绵绵离开南疆远嫁中原时,也才不过十七岁,她的女儿荼青竹带着她的遗体,回到南疆时,她也只有三十多岁,还很年轻,却再也无法醒来了。
现在站在台上的这个女子,跟她们真的很像,跟青竹像,跟绵绵像。
有老人颤抖着声音问,“你是………”
即便声音微弱,荼悠然却还是听到了,她用内力将她的声音散遍每个角落。
于是族人们都听到了,“我是荼悠然,荼绵绵是我祖母,荼青竹是我母亲,我………是荼悠然。”
荼悠然其实只在南疆生活了四年,她四岁便被荼悠然送去了西山学艺,十五岁的时候回来过一次,是为了给她母亲送葬。
从那之后,她真的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从未再踏入过南疆一步。南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都是荼明月飞鸽传书给她,她再看着安排。
在此期间,南疆也发生了很多大事,也历了很多劫,到最后都一一化解。
族人们都以为是族长的功劳,却不知,背后都有荼悠然在操作一切。
包括试探荼蘼有没有异心,以及出现在荼山能解荼蘼身上蛊毒的寒冰玉,也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荼蘼果然心术不正,即便荼悠然没有设这个局,以荼蘼的功利心,也只会追求更高的位置,为达目的不不惜利用自己的族人,全然不顾他人性命,他不适合做这个族长。
荼悠然在南疆牵扯不深,南疆族人只知青竹郡主有个女儿,已多年未归,并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如今她站在祭天台上,不管是神态,还是相貌,那顶天立地的模样,都同当年的荼绵绵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血脉之间的传承。
荼悠然站在祭天台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族人,道:“族长身体抱恙,今日由我来祈雨,各位族长可有意见?”
闻言,台下众人一瞬间凝滞了。
紧接着,如水入油锅,众人都振作起来,大声道:“没意见!”
“你是王室子孙,你有这个资格!”
大家应声附和,即便是偶尔有微弱的类似于“女子不可上祭台”这样的声音,也被彻底掩盖了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渐渐明白了,男子女子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是真正为南疆族人好,女子也能做男子做的事。
当年绵绵郡主远嫁中原后,老族长选了无德的远山世子为新的族长,荼远山行事自我,完全不考虑族人们能否承受得住,多年来族人们苦不堪言。
直到后来绵绵郡主的遗体被荼青竹带回南疆,却止步于南疆之外,众人才发觉,他们之间男尊女卑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
分明绵绵郡主是那么爱护族人,爱护南疆,她是南疆世代最出色的子女,却在死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被埋进南疆的土地。
绵绵郡主的玉棺运回来的那一日,在南疆境外堪堪一步之遥停下,这无疑是像狠狠一巴掌打在族人脸上,终于让他们悔悟,这是他们永远的痛。
今日这个人,是南疆王室最后的血脉,是绵绵郡主的亲孙女,所以,他们愿意相信她,即便她是女子。
闻言,荼悠然长吁一口气,她对着祭台下多日未进水,面容灰白,眼神灰暗无光的族人们深深鞠了一躬,深深道:“多谢各位叔伯姨娘,还有兄弟姐妹们,大家都是一家人………”
见此,众人惶恐,纷纷跪下身来,惊惶道:“郡主不可——”
躲在暗处的荼朝九见状,酸溜溜道:“爹啊,你看,那几个老太婆和老太爷,他们见了我从不行礼,甚至喊都不喊一声,现在见了荼悠然就跟见了亲妈一样,热情的很,你说,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闻言,荼明月阴恻恻道:“你看悠然是怎么称呼他们的,换成是你,你喊的出来吗?”
“我——”荼朝九不服气的拍了拍胸脯。
“你怎么,”荼明月冷冷道,“你装都装不出来,还指望别人尊敬你?这就是你比不过悠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