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渔村。
村长一家正在吃午饭。
穿着一袭红衣的李相宜大剌剌走进村长家中,笑眯眯道:“村长,中午好啊,正巧有些饿了,有准备我的饭菜吗?”
碧萝手中的碗“啪嗒”一下掉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村长惊骇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李相宜微微侧过身,正午的阳光映出的影子随之动作。
“你说呢?”
“被献祭给海神,你、你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村长夫人连忙迎上前来,紧紧攥着李相宜的衣角,“那我的珠儿呢?我的珠儿……她还活着吗?”
李相宜面色冷淡的闪身躲开。
“珠儿姑娘已经被献祭几年了吧?夫人觉得呢?”
既然当初狠心相送,如今倒也不必表现的如此凄然。
李相宜面色冷了下来,“长话短说,族老,你自己来说吧。”
尚不知何事的族老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笛飞声一脸嫌恶的拍了拍手。
“以后这种事不要叫本座来。”
李相宜讨好的笑着,“笛大哥,阿飞大哥,这么重要的事情,只能交给你来做了嘛……”
此时全村的村民都被李莲花叫到村长屋外。
“族老,你就招了吧,免得耽误大家吃饭。”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你是个妖女!你分明已经被献给了海神,今日却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你得罪了海神!海神不收!”
“大家快把他们抓起来,若是惹得海神发怒,一定会水淹了村子的!”
族长声嘶力竭,吼的脸红脖子粗。
像只被绑住的虾米在那扭来扭去。
李相宜掏了掏耳朵。
“阿飞,他不认怎么办?”
笛飞声面无表情的将抓来的人推了进来,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刀抵住了脖子。
“别、别杀我……”
“别动他!”族老大声吼着。
村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阿胜不是几年前出海碰见海神,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就傻了吗?”
“是啊!可是阿胜不是孤儿吗?跟族老又是什么关系,族老这么紧张?”
族老嘴唇嗫喏半晌 ,无法回答哪怕一个字。
“本座耐心有限。”笛飞声冷冷将刀送进去一分,阿胜脖子上瞬间出现一条血线。
他吓得魂飞魄散,“别杀我,我说,我说,族老其实是我爹……”
族老狠狠闭上了眼睛。
万渔村有一位忠贞不二的寡妇,自丈夫出海遭遇海浪自此音信全无后,她便一直为丈夫守着寡,与村中人来往颇为稀疏,日子过的清贫。
族老那时还没有这么高的辈分,只是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因长相不堪,为父母族亲所厌弃,年近三十也未能娶亲。
他心中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喜欢村头那个仿佛过着隐世生活的寡妇。
一日在族中受了气,他喝着闷酒,跌跌撞撞走到村头,望着屋内灯光下窈窕的身影,一时情不自禁……
寡妇心中万分悲痛,觉得对不住丈夫,一度想要自尽,被那时的族老拦了下来。
寡妇很快发现自己害了喜,不是丈夫的,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寡妇想着等孩子生下后就自尽,追随丈夫而去。
等十月怀胎后,瓜熟蒂落,寡妇看着啼哭的婴儿心中越发不舍,便将对丈夫的愧疚掩藏在心中,想好好将孩子独自抚养长大。
可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村中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一日,寡妇守不住心中的煎熬,投海自尽,自此孩子便是吃百家饭长大。
那个孩子就是阿胜。
众人皆是沉默。
族老嘶哑着声音:“都是你们,造了口业,明知道一个寡妇生活有多不易,还害死了她,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们活该!”
有村子里的人不服道:“是你自己没种,你若是有胆量承认那孩子是你的,我们还会说这些吗?我们只是为寡妇的丈夫感到不值罢了!”
“感到不值?你们有资格吗?!”
“等等,海神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头都痛了。”村长说。
族老恶狠狠看向村长:“特别是你!若不是你为了娶老婆攒彩礼,哄骗她的丈夫私自下海为你寻珍珠,她的丈夫又怎会死?”
“更过分的是,他死后,你们还克扣了他的补偿金,她日子过的这么清贫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们有资格为她的丈夫感到不值吗?啊?有吗?”
“她丈夫的死,跟你们所有人,可都逃不了干系。”
“不过没关系,”族老开始疯狂大笑,“我伪造海神,不知道送进去多少你们的孩子,也算是为她填命了,特别是你——村长!”
“当初可是你家的珠儿最先献祭,痛快啊哈哈哈!”
村长恨的捶胸顿足,站在屋外的村子里的人疯了一样将石子鸡蛋砸进来,族老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忍着,却仍是大笑着。
阿胜护着他,脸上也被砸出了不少伤口。
若是阿胜不爱他这个父亲,也断然不会做到这一步。
李相宜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一幕。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谁对谁错了。
希望百川院和监察司的人能妥当处理吧。
……族老被关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等着监察司的人到来和审判。
避免村子里的人情绪激荡下黑手,李相宜拜托了笛飞声守在屋外。
她跟李莲花站在海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绪纷乱。
李莲花走到她面前,递了个东西给她。
李相宜接过一看,惊喜道:“我的钱袋子!”
“不是被那小破孩拿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你见过他了?”
“是啊!”李莲花温声道:“若不是他,我和阿飞也找不到药房,这也算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有道理,但我还是很生气……,”李相宜嘟着嘴说,“我见他可爱,还给了他糖吃,没想到他竟然欺骗我感情!”
李莲花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已经帮你揍了他一顿了,他说他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真的?”
“真的。”李莲花认真的说。
“没有下重手吧?”李相宜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其实……他也只是个孩子,还不懂事,倒也不必如此苛刻。”
闻言,李莲花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
李相宜脸一热,“好啊,你竟然笑我!”
小心我用小拳拳捶你胸口!
两人正在打闹玩笑,忽然,阿胜走了过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过分瘦弱,足以说明那些被倒卖的贵重首饰和少女族老并未从中获得实利。
“姐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相宜下意识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李莲花。
李莲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去吧,我在这看着。”
“嗯,走吧。”
两人寻了处僻静的地方。
“姐姐,其实不是我……爹主动同那些强盗合作的,是他们逼我爹的,虽然我爹对村里的人心怀怨恨,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爹绝对没有害人的心思。”
李相宜安静的听他说。
“三年前,我十五岁,同村里的叔伯一同出海,那是我第一次出海,遭遇了大浪……那其实不是大浪,是被海盗打翻的!”
阿胜消瘦的脸庞带着恐惧,“其他叔伯都葬身大海,我抱着木船拆开的木头漂浮在海上,很快也被发现,他们把我抓到一个小岛上,问我村子里的情况,我以为说完他们就会放过我,我便事无巨细全部说出……”
“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反而……”
他伸出右手,缓缓张开,李相宜看着那段空缺的小拇指,瞳孔骤缩。
“他们砍了我的手指,趁着夜晚潜到村子里,找到我爹的住处,威胁他每月送女子到岛上,不然就要了我的命。”
“我爹原是不信,可我三日未归,他信了,终是答应了和那些海盗的合作。”
“我回来后,我爹让我装傻,以免引起麻烦,断掉的小指也只说是被恶鱼咬断的,侥幸活着说是第一次出海,之前从未捕过鱼,得海神眷顾,才捡回一条命。”
“如此更加使人信服。”
阿胜流着泪,“我爹也是被逼的,他是为了救我……”
“那些强盗,真是死的太过便宜了!”
李相宜狠狠握了握拳头,心中愤愤不平。
片刻后,她安慰的拍了拍阿胜的肩,轻声说:“等那些哥哥姐姐们来了,你就照实说,切不可有一丝隐瞒,他们会公平判决的。”
“好,”阿胜郑重的点了点头。
李相宜心中怜惜,说:“阿胜,你到时便跟着那些哥哥姐姐们离开吧,外面有更加广阔的天地,这里已经不适合你了……”
“可是,我自出生就没出过村子……我又能去哪儿呢。”
李相宜微微抬眼。慕容已经将从她身上搜罗的药瓶和银子一并还了她,她从布袋子里掏出几锭银子递给阿胜。
“你同我的经历很像,但你至少还有个疼爱你的爹,阿胜,离开这里吧,去更繁华盛大的地方,世界之大,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阿胜望着她的眼,郑重的点头,“好。”
……
“村长,我来找你兑换承诺来了。”
李相宜慢悠悠走进村长家。
“什么承诺?”
“我出发‘献祭’前,你曾许诺过,我若活着回来,便答应我一件事。我原先是以为那些被献祭的姑娘们都已遭遇不测,想让你找到那些被忽悠过来献祭的姑娘家长,该自首自首,该赔偿——”
“但现在我得到消息,那些姑娘们没死,但是被转卖了,天地之大,不指望村长了,我自己去找吧!”
李相宜微微一笑,道:“我的诉求就是,此事毕后,无论阿胜是想要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想要出去闯一闯,村里的人不得阻拦和干涉。”
“阿胜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村长您,还欠他的母亲一句道歉。”
“好,我答应你。”村长仿佛极为艰难道。
村长夫人从屋外跑进来,“你、你说的是真的?我的珠儿可能没死?”
“不知道,”对这个为了不让自己女儿去死道德绑架其他姑娘的妇人,李相宜实在是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虽然知道她也是无奈,但心中难免觉得膈应。
“还请村长将那些献祭女孩的名单给我,我会逐一去排查。”
“好好,”村长满面泪流,“那我的珠儿就拜托你了!”
李相宜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村长,别人的命也是命,那个因替你捡珍珠葬身海底的渔民如此,这些姑娘同样如此,我会将此事上报上去,至于如此裁决,等消息吧。”
“正义迟早会到来,犯错的人该受到惩罚。”
……
海岛上,方多病看着站在岸边的乔婉娩,难得脸上有几分不自在神色。
“乔女侠,我还以为这个信号弹你不会用的,我言语无状,向你道歉,对不起。”
半月前,方多病路过一家客栈,看到拿着画到处询问有没有见过画中人的乔婉娩。
因为担心她独自一人,他便将天机山堂独家出品的信号弹赠予她。
乔婉娩自然是:“多谢方公子,但婉娩……无功不受禄。”
方多病绞尽脑汁的劝说她收下,最后不知怎么,口中绕出一句:“李相夷是我师父,你自然就是我的师娘,若是师娘有什么不好,李相夷师父自然是会担心的……”
他当时好说歹说劝乔婉娩收下了。
但细细想来,那时她的脸色隐约有些变化。
此时说起这事,乔婉娩淡淡一笑,“我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我也只当是玩笑,不过,方公子的信号弹还真是发挥了大用,天机堂所出,确是精品。”
方多病少年意气,跟着李莲花这么久一点没学会他的成熟稳重,听乔婉娩这么一夸,他霎时间将这件事忘在脑后,豪横的拍拍胸脯:
“那是当然,乔女侠若是需要,开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乔婉娩淡淡一笑,“屋内许多尸体,方公子觉得要如何处理?”
一说到正事,方多病立马状态。
他叉着腰,看向那座两层小楼,冷冷道:“抓去喂鱼!这些人穷凶极恶,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若非本公子出来的匆忙,没带多些装备,不然非要炸了这座岛不可!”
旺福静静站在一旁,为他家少爷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捏了把汗。
哪是出来的匆忙,少爷怕老爷催婚,压根儿不敢回天机山庄,只敢偷偷摸摸去分舵调了船只来。
为了维护他家少爷……嗯,仅剩不多的威严,旺福觉得还是不开口拆穿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