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台，正北方的紫金高台，紫纱飞扬间，无玉一身玄衣，缓缓走上高台正中，微微垂下眼皮，扫向高台之下。
“恭迎玄护法！”高台下数百蓝白衣教众齐喊道。
李名胜这狗腿子，整出这么一番阵仗，无玉不免斜了他一眼。
一旁陪同的李名胜很狗腿地笑了笑，随即清了清嗓子道：“玄护法有令，将你们手中的画像传到各个分坛去，若有画上之人消息，即刻报与玄护法，可听明白了！？”
“是！”教众齐声应道，再一看他们手中的画像，正是金面人。
虽说，那金面之下还有另一张脸，但无从得知，唯有这一办法了。
*
京郊乱葬岗，尽透荒芜阴凉，西却有湖泊，澄明如镜，周遭木林葱郁。
妙烟蹲在湖边，就着月色，照着湖面仔细整理鬓边细发。
一个人影落在她不远处，身背双锏，身形魁梧，正是百襄，她轻瞄了一眼，又仔细照看自己的仪容，似乎满意了才起身。
两人在湖边只是那么站着，相继无话。紧接着，玄翼、夜笙、七心分落在湖岸边。
这处地方，公子少时，任务后，会来这里洗去一身血污，然后便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的，久久的。
后来一次，她跟着来，学着他，就着湖水洗去血污，静静坐在他不远处。
两人从未说过话。
再后来，她听说公子死在了凤林县，再后来，戴着金面着黑衣斗蓬的公子又重新回了来。
一次任务后，她怀着欣喜来到这里，可是公子没有来，往后都没有来，她成了这里的常客，后来这里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静地。
而这次公子突然发令，要他们在此地集合。
妙烟第一次见到的公子，病体细弱，面色苍白，夫人将他推到他们中间，冷冷丢了一句：“以后你就同他们一起训练，若是死了，只怪你命该如此。”
他们几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已是踏着尸体活出的胜者，谁知还会不会有生存之战，几人互相戒备。
唯有公子，把他们当了同伴，一同生死的同伴。
数月后的训练，力战狼群，她受伤落单陷入狼群，公子回身相救，只是他那时功夫还不如她，二人皆陷危险，接着夜笙、七心加入，再接着是百襄，玄翼不屑“哼”了一声，也加入了战斗……
或许公子他根本不懂，他们不是同伴。
或许也是他的不懂，他们最终成了同伴。
——不知少时的公子，如今长成了何等模样。
往事如云，一点金色从湖面掠来，湖边已零零落落地站了五人。
恭敬喊了一声：“公子。”
他声音凉凉：“清明时，你们可有出动过？”
五人相互一望，几乎齐声道：“并未。”
果然！
京郊宅院的刺杀，沈云笈起初听林化玉之言，只以为是阉党一系，并未想到天隐杀手之上，直到高世宁说那句，他才恍然大悟。
可他并未给墨衣者下令。除他之外，能下令墨衣者的唯有母亲，却又偏偏没有下令于他五人。
……偏偏那晚母亲称病，要他陪侧，他未能赴约。
……他似乎已猜中其中要害。
他问过话径自离去，妙烟望着远去的黑影，兀自沉吟：“莫不是出了什么蹊跷？”
*
月辉如银，闻香教法坛外的树林里，飘出婉转笛音。
那守门的教众仰望了下树木上一抹清影，对另一人道：“瞧见没，咱玄护法不仅一骑绝尘，还惊才绝艳。”说完，跟着笛音摇头晃脑的。
另一人笑道：“远着呢，你这马屁拍得可没啥用，玄护法听不见。”
“锤子马屁，我这叫由忠赞叹！”
那人正不屑“哧”了他一声。
笛音忽的一停，就见一抹身影从林中窜出，紧朝着远处一金面黑衣的人奔去。
“玄护法追的什么人，要不要报坛主？”
“这……看起来，吾等凡人帮不上什么忙啊。”
二人说话间的功夫，两个人影已消失在眼前。
无玉追着金面人奔了一阵，那金面人突然窜进一片树林，因距离较远，眼看金面人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无玉原以为要跟丢，奔进树林，见那金面人背身于他，奔上几步，脚下忽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金面人听到她脚步声音猛然转身，本要出手，见是她，心下大震，怔在原地。
无玉轻撇之下，脚下的东西露出一个白玉平安扣，她神色变了变，这平安扣看着如此眼熟，挪开脚步。
沈大哥的银针包……
金面人看见她脚下的东西，更是一震。
那是无玉亲手缝来送他的银针包。
他本是追着金面人而来，没想到……
沈云笈飞快转身掠走，无玉随手拾起银针包，紧追上去。
沈大哥的银针包怎么会在此？！
一个念头冒出来，很快被她压下去。
不会的……绝对不会……
越是这样想，心中念头滋长得越凶猛，她心中大骇，一股寒凉侵透脊背。
无玉一掌按上他肩头，她掌上未运劲，沈云笈沉肩一卸，脱开身，又听“呛”一声轻响，长剑出鞘，虚晃几招，原是想逼退无玉，却不料练成血炼经的她身手大进。
快剑一一被她化解，沈云笈不敢怠慢，快剑连刺她上中下三路，招招似夺命，却剑剑差毫厘。
夺命剑，却留情。
无玉心中念头一闪……东林书院，白潞书院，一幕幕回忆起来，似乎都印证了她这个想法。
当时她只顾拼命应付，并未瞧出，现在……
为何要对她手下留情，为何？
方才那股侵透脊背的寒凉还未消退，又径自层层堆叠上来，她死死盯着那张金色面具，像是要将它看穿一般。
她挡开他的剑，不管不顾急于摘掉那金色面具。
沈云笈一骇，剑锋划伤了她的腕子，无玉瞧了眼流血的腕子，微一怔。
眼见前头点点青灯摇曳在夜色里，是一座庙宇。
沈云笈趁隙，身子一转，向庙宇奔去，夺窗入室，掠进一间厢房，无玉紧随而入，探手抓他后心。
沈云笈身形急旋，回身一剑，意在逼退无玉，却不料她不躲不避，伸手直抓向剑身，向自己胸口刺去。
沈云笈一惊，剑尖刺入的一瞬，无玉另一只手探出，金色面具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