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脚破庙,破庙后头有一座墓,墓前是一块石碑,上头只写着爷爷王守之墓。
墓前,一人细眉长眼,白肤丹唇,阴柔面容,抬手祭下一杯簿酒。
“师父,那就是你从前住过的破庙?”
人声忽至,墓前那人犹疑一瞬,闪身进了树林。
无玉点点头,同朱淑宁到了墓前。
见墓前摆了几样祭品,只以为是信王来过了。没叫她同来,想是又怕出什么差子。
原本这只是一个黄土坟包,墓碑也只是一块破松木立的。
眼下石碑和墓石都是净白展新的石料,想必是殿下自建府邸后,派人修整过。
“爷爷,我有些身不由己的事耽搁了,好些年没来看你了,不会怪我吧。今儿,我同你过中秋,只是啊晚上不能陪你赏月了。”无玉边说着,边将篮子里的酒菜和祭品拿了出来。
朱淑宁在一旁烧了一簇冥钱,无玉指了指她:“对了,这是我徒儿,怪贴心的。”
朱淑宁道:“爷爷,你放心,若日后师父没空,我就代师父来看你。还有,师父这个人晚上睡觉踢被子,也不知儿时是不是要常劳爷爷起夜照看她,不过现下她一身武艺,身体强健,我偶儿不及给她盖被子,也没见她着个凉什么的。”
无玉笑着撇她一眼,朱淑宁“嘿嘿”一笑。
两人又烧了几簇冥钱,无玉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收拾了东西,乘车往回去。
等二人走后,那人从林子里走出来,阴柔面上掠过一丝讶异-----正是薛处。
怎么会是她?!
少年秀美,权贵贪慕,欲为娈童,拼死抗拒,累家破亡,少年逃亡,负伤甚重,偶遇乞儿,执意救之。
那时,带着她的老乞头病重,也不知她一个八岁小乞,哪弄来的银钱,竟请了大夫,买了伤药给他医治。
恐权贵寻迹而来,伤没好全,他不告而别,后遇王安,遂进宫。
王安待其亲厚。他却审时度势,叛王安投魏忠贤,得权势。
而后,权贵一夜被灭门。
*
圆月东升时,一户人家竖起了满檐的大红灯笼,紧接着,坊舍一浪一浪亮起的灯火似烟霞一般蔓延开去。霎时,灯火满城,瑰丽得耀人。
望月高楼上,一身玉白浅衣的沈云笈,原本隐在夜色里,一时间,满城灯火将他从黑暗里拉出来,冷淡瞳仁映着满城烟霞,似乎也有了些温度。
杂吵的人声渐至,是那些登楼望月的人。
沈云笈飞身下楼,往热闹的街市走去。他望见街市上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想她是会在这热闹的时候,在这热闹的地方。
一群孩童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唱着不知名的童谣,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围着他转圈圈。他只得停在原地。不知谁的母亲喊了一声,孩童才散了开,扎进大人怀里。
此时,一盏花灯忽然递到他面前:“沈庄主,这兔仔灯给你,可别盯着人家孩子手上的灯啦,以为你要抢他的呢。”
他是在看花灯,也是在看那孩童扎进母亲怀里撒娇,都是他从未拥有从未感受过的。
沈云笈接过那灯,眼中溢笑,问:“哪来的?”
“我自己扎的。”
“似该夸你一句心灵手巧。”
“不勉为其难。”
两人相互一笑。倒是越来越暗熟这互呛之道。
朱淑宁买完糖糕,转身瞧见二人,笑嘻嘻的就站在原地没动。
突在人群中见到林化玉,顺着他眼光望去,见他正望着无玉二人。
于是,偷偷跑将过去,在他耳后大喝一声:“林化玉!”
本想唬他一唬,没想到林化玉只淡淡瞧了她一眼,没事人一样。
朱淑宁甚觉扫兴:“怎么,你早就发现我了?”
“若没发现,我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朱淑宁见他一身官服戴着配刀:“怎么,在当差?”
“刚下值。”
朱淑宁将手里的花灯一把塞给他:“劳驾,帮我拿一下。”空出手来开始吃糖糕,吃了一块,忽然想起来似的,把油纸包举到林化玉面前,“你也吃啊。”
林化玉微一皱眉,拒绝。
“哎呀,吃一块嘛,本郡主又不要你钱的。”说着,朝她面前又举近了三分。
林化玉梗着脖子向后躲了躲,朱淑宁干脆拿起一块,强塞进他嘴里。
无玉转身过来找朱淑宁,沈云笈瞧见这一幕:“我看就不打扰他二人了。”
无玉愣了愣,恍然道:“沈庄主说得对。
沈云笈向那卖糖糕的摊子走去,无玉便也跟了过去,“沈庄主爱吃这个?”
沈云笈将买好的糖糕塞给她,“你不是要吃?”
无玉微一愣,随即一笑,拿起一块吃起来,又将油纸包举到沈云笈面前,“沈庄主不吃吗?”
他从未吃过这个,微一犹疑,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微甜,带着一点桂花的味道。
他问:“你爱吃?”
无玉笑:“嗯,好吃的我都爱吃。”
沈云笈略一笑:“还有美酒吧?”
无玉连忙掩了嘴:“出来前是喝了一些,沈庄主闻、闻出来了?”
沈云笈又是一笑,指了指前头卖蜜饯的:“那个吃吗?”
无玉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街市两边的摊铺绵延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边杂耍的,放炮仗的,赏灯望月的,提灯满街乱窜的孩童……还有望月楼传来的丝竹咏月之声,着实是一番热闹景象。
无玉就跟在沈云笈后头,一面吃着零嘴,一面东瞧瞧西瞧瞧,沈云笈有意无意给她挡开拥挤的人群。
“快来看看波斯的胭脂哟。”一个卖胭脂的摊贩吆喝的卖力。
无玉见那胭脂盒是五彩琉璃的,看着有些漂亮,朱淑宁肯定喜欢。她正想拿来瞧瞧,突然身子被人一带,旋了半身,再一看,是沈云笈。
无玉疑惑地瞧了瞧他,沈云笈低声道:“东厂。”
一队东厂番役寻街而至,领头的正是薛处。
无玉缩了缩脑袋,沈云笈背对街市,高她半个头的身量,正将她挡了严实。
胭脂摊贩见二人站在他摊子一侧,热情推销:“公子,给姑娘买盒胭脂吗。”
今日朱淑宁特意为她做了女儿家的打扮,墨绿简洁的衣裙,发只簪一只绿玉簪,俏丽明媚。没让人误成男儿,此刻反倒添了麻烦。
无玉摇了摇头,摊贩热情不减:“波斯的,就我这一家有。”
沈云笈只得接过那盒胭脂,那摊贩又道:“公子给姑娘试试,不合适,我给你换。”
为免引起注意,沈云笈只得打开胭脂盒,母指沾了一点胭脂,轻轻涂上无玉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