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十里亭。
潇潇雨,长草萋,点墨素伞,青衣玉笛雨中来。
亭中少年,紫衣玉带,面容孤清,目光沉静。
亭外,一抹身影手持拂尘如一支离弦之箭直奔青衣人。
拂尘扫出,青衣人到有些措手不及,她是来见亭中少年的。
青衣人手上墨伞迎着拂尘急旋而出,挡之,伞破,同时身形向后跃去,撤出拂尘挥扫范围。
拂尘攻击之势并未减半分,旋出一个雨花,银丝陡的鼓劲挺直,划破雨线,如一柄利剑刺出。
青衣人不躲不避,直面迎击,屈指一弹,挺直的银丝瞬间崩散,却在下一瞬缠上了青衣人的手腕。
青衣人愣了一愣,她对战经验浅簿,第一次对上拂尘这样的武器,如利剑般刺出,下一瞬却如灵蛇一般缠人,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持拂尘的人缠着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拉,另一手行起掌风,迎面拍来,青衣人躲无可躲,只得迎上,骈指点在他掌心,持拂尘的人只觉手臂一阵酥麻,瞬息间青衣人手腕一番,已牢牢扣住那人腕骨,青衣人只是虚虚扣着,若是稍一用力,持佛尘的人手腕怕是要措骨断裂。
持拂尘的人微微一笑,将拂尘一松:“姑娘,好身手。”
青衣人正是顾无玉,她并不认得这人,不解道:“你是?”
一顶伞在无玉头顶撑开,她转头一看,正是方才站在亭中的锦衣少年,开口道:“殿下。”
锦衣少年正是信王朱由检,他将另一柄伞递到持拂尘的人手里,说道:“王承恩,是我的随身公公。”
无玉拱手一礼:“王公公。”
王承恩点头一笑:“殿下,姑娘,咱们也别站在雨中说话了,到亭子里去吧。”
朱由检牵起无玉的手往亭中走去。
无玉看着被他牵着的手有些愣怔。
她不由侧目望向身旁的少年,从孩提到少年,唯一未变的是他眼中的沉寂和那一身的孤清。
朱由检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目看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如清风明月。无玉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自从刘氏过世后,他几乎再也没笑过。她见他笑,也微微笑起来。
二人进了亭中,朱由检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拭去她脸上发上的雨珠。
他虽比她小二岁,可已高出了她一个头。无玉愣愣地瞧着他,脑中想起从前在宫中的日子,她一心想要护住他,往往都是他反过来护她。
----如今她可以护住他了吗?
王承恩上前接过朱由检手里浸湿的锦帕。
朱由检瞧着眼前的少女一身简素青衣,黑发只一根青色发带束起,没一点女儿家金钗萝裙的模样。孩提时怯懦隐忍而又坚毅的模样,已然被眉眼间的淡定自若取代。
“当年你与彭玄宗夫妇,在出京的路上发生了何事?”朱由检想到这些年来她杳无音信,不由问道。
无玉将当年遭遇讲述一番,又将近些日子去闻香教取玉笛略略一讲。
朱由检拉起她的手,翻开她的掌心,拇指轻轻摩挲过她手指上的细茧,他手指的温热从掌心轻轻蔓延到她心里,无玉只觉得心中一暖。
只听朱由检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许多苦。”
无玉灿然一笑:“没有,师父待我很好,顾伯伯也很会照顾人。”
朱由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这位顾伯伯是什么人?”
无玉道:“哦,顾伯伯叫顾随,他话很少,我只在师父那听说,他当时掉下悬崖时又是身中巨毒,又是浑身是伤的,师父救了他后,他就一直住在崖底,也没有要上去的念头。”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道:“你可去见过杨涟大人?”
无玉道:“我正打算见过殿下,便去见杨大人。”无玉微微挠挠了头,道:“京城的路我不认得,还不知杨大人府上何处……”
朱由检道:“杨大人已不在京中,前年被革职,已返回老家湖广应山。”
“革职?”
“皇兄沉迷奇巧淫技,不理政事,朝政大权早落入乳母客氏与魏忠贤手里。这两人沆瀣一气,陷害忠良,排除异己,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杨大人为国锄奸,挺身而出,上疏二十四罪弹劾魏忠贤。只可惜奏疏并未到皇兄手里,而是被魏忠贤截了下来,篡改削轻其罪再交给皇兄,皇兄又识字不多,魏忠贤又巧言是非诉冤卖惨,皇兄被其蛊惑,下旨严斥杨大人。魏忠贤却矫旨斥杨大人‘大不敬’、‘无人臣礼’,将其革职为民。”
王承恩在一旁不免接着道:“这魏忠贤为长久把持朝政,连同客氏残害后宫子嗣不说,连殿下他也监视在内。”
无玉道:“所以殿下才到处游山玩水,不务政务,实为蛊惑那魏忠贤?”
王承恩笑道:“原来姑娘已打听过殿下的消息了。”
无玉不由望了一眼朱由检,见他眼中含笑也正望着自己,说道:“说来也巧,我在石佛口时,遇到福王之女淑宁郡主,从她那里打听了一些消息。”
朱由检道:“淑宁?”
无玉又是微微挠了挠头:“是啊,说来,我还答应了她一件事。”
朱由检问:“什么事?”
无玉一脸无奈道:“回京收她为徒。”
朱由检一笑:“她这个徒弟你收着就是。”
无玉道:“那我就听殿下的,不过眼下我先赶去湖广应山见杨大人。”
“嗯。”朱由检伸出手,王承恩递上一包银子,朱由检将银子交到无玉手里。
无玉道:“刚上崖的时候我到是缺钱,后来淑宁给了一袋金叶子,现下到是不缺钱了。”
朱由检道:“你是嫌我这银子比不上她金叶子?”
无玉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拿着就是,殿下别拿话咽我。”
朱由检一笑,将油纸伞交到她手里:“一路小心。”握伞的手却没松开。
无玉轻轻道了一声:“殿下,我得走了。”
朱由检轻“嗯“一声,松开手来,目送她一路走远,直至消失在雨雾山峦里,才披上由王承恩递来的披风,坐上马车,往城中去。
无玉快马加鞭,一路往湖广应山赶去。
这日已行至应山德安府边境。
正值六月,日头正烈,奔波大半日,尽管带了遮阳的围帽,无玉也出了一头的簿汗。
于时,官道上行来一大队人马,放眼望去个个皆穿锦衣卫便服,凝神戒备,押送队伍中间一辆囚车,囚车上的人乱发遮面,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