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颠簸之后,又来了个急刹车,突然停下。
这下人摇晃得更是七荤八素,没有座位的,光地上就滚了好几个,叠罗汉似的。
那女人顾不得骂司机不会开车,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心疼地将大孙子搂在怀里。
也不顾还在地上没起来的人,指着周楠就开始骂道:
“你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乡下小丫头,我孙子看上你做的吃的,是给你脸了,不双手送上来,竟然还敢推人,你一个半大的丫头,推小孩子不害臊吗?”
这妇女自诩是有身份的人,骂人的时候一字一句的,气势十足。
周楠本想上手将她指在自己面前的手给打开的,但看着上面糊着的黑色粑粑,她实在下不了手。
“老太太,您也是个讲究人是吧,咱就是说,能不能把手上的粑粑给擦干净了再指着我。”
周楠的人长得好看软乎,不说话的时候乖巧,说话的时候能把人心都融化了。
周围的人虽然自己七荤八素的,但也有笑出声的。
江母听到这小姑娘叫她“老太太”本就腾起了怒火,她如今也不过将近五十三岁而已,竟然被称为“老太太”。
觉得被侮辱的“老太太”正要上手去拧烂她的嘴,可听到后面的一句话。
顿时盯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黑色的污渍“嗷”一嗓子后,捂嘴倒向后方。
压在刚起身的人身上,又是哀嚎抱怨声一片儿。
车上的一行人被她的反应和行为给惊呆了。
“妈,这个奶奶明知道手上有狗屎,为什么还要捂嘴啊。”
一个洪亮的小崽子声音传出,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孩子的妈妈是个善良的人,轻语道:“奶奶可能忘记了。”
之前那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可此刻逮住了机会,哈哈哈哈地笑道:
“错喽,错咯,我来北平城之前,听人说啊,城里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怪癖,没准儿这个老婆子的怪癖就是爱吃屎呢。”
躺着的江母,手抖如筛糠。
“啊!!!!!”
她的尖叫在小小的车厢里响亮极了,可周楠耳尖,竟然还听到前面一声尖叫。
她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家伙都相互帮衬一下,年轻人让着点儿老人孩子,都扶着起来,顺便把散落的东西都收拾了。”是乘务员的声音,急促中带着一丝不安。
周楠皱眉,静下心听着前面的声音,却没有了动静。
她悄然打开车窗,探出头的时候,看着外面的情况顿时眼睛微微睁圆。
“让你欺负我奶奶,坏人!”周楠还没回过神儿,一个小女孩就冲她的方向吐了一口水。
好在中间有人隔着,她为数不多的唾沫星子落在了那人裤子上。
小女孩见状对那人颐指气使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周楠无心和小丫头计较,学着叶平安,露出一个冷冷的眼神道:
“闭嘴,再说话把你哥哥头上和你奶奶手上的粑粑都喂给你吃。”
一句话果然把熊孩子给镇住了,她不自觉地往一直没说话的爷爷怀里靠过去了。
而老太太和那小男孩十分崩溃。
“小同志,年纪轻轻戾气不要那么重嘛,你是哪个单位的?”
周楠抬眼看着这个打着官腔的男人,基本可以肯定这帮人不是建国后才支棱起来的。
应该是在之前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和做事风格的。
这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高官的家眷,一种就是王怡生将军那样的情况。
但看两人有恃无恐的模样,恐怕是前者。
水至清则无鱼,据说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也有人穿着昂贵的皮草,吃着山东的阿胶,沐浴露洗发水都是从港岛来的舶来品。
特权和阶级一直在,只是有人为了心中的大义和清明守住了底线。
有人却理所应当地觉得那是应得应分的。
周楠眸光沉沉,不软不硬道:
“老同志作风也很抢眼啊,这是去部队探亲呢还是任职啊。不知道了还以为你们一家四口是去阅兵呢。”
说完不管他难看的脸色,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
外面在中巴的正前方五百米的距离,停了一辆军车,隐秘处荷枪实弹的士兵枪口正对着巴士的方向。
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从车头方向蔓延往后而来。
这次周楠很精准地锁定了那人的方位,竟然是在驾驶室的位置。
周楠抬脚踩在座椅上,透过人群看见一人坐在司机的位置,他身上套着的是司机的蓝色工作服,但带着头盔上,以及头上护目镜十分显眼,这是飞行员的训练装备。
细看之下,他腰间工作服卡着的地方竟然是雷管,一只手拉着引线,一只手扒着方向盘。
“让胡安邦出来和我说话!”那人语气十分强硬地朝着车窗外面喊。
那熊孩子本来沉浸在头上的粑粑上,听见有人叫他爸爸的名字,顿时激动了。
“爸爸,我在这,爸爸,我在这里,爸爸我被人欺负了。”
小女孩也连忙跟在哥哥的身后,“爸爸,有个坏女人欺负我们。”
售票员此刻身体微微发抖,他们本来行驶得好好的,突然就压倒一块不显眼的石头。
这条路他们每天来回三趟,哪里有坑,哪里的路不好走,司机心里门儿清。
今天石头硌到飞起后,司机下去检查车况和路况,前面突然窜出一个人,手里拿着枪直接就把司机给砸晕丢在路边了。
那人套上司机的工作服,飞快地爬上司机的位置。
她的尖叫声很快就被后面的吵吵嚷嚷给压了下去。
随后她就看见那人特意亮给她的满身雷管,和满是警告的眼神。
她干售票员之前,也干过几天游击,虽然没有上过前线,但东西是能认全的。
这种手雷如果在车里引爆了,加上车里的柴油燃烧,没有人能活着。
一切发生都在一瞬间,车上的乘客先被颠簸了七荤八素,随后就熄火紧急刹车,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背对着乘客坐好了,而乘客们还在拾掇自己被颠簸散掉的物品。
唯一看到一切的她,此刻捂住嘴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爸爸,爸爸,你人在哪儿呢?”
两个熊孩子声音清脆,一路从正在抱怨的人群里挤到了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