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福小镇。
太阳已经下山了,夜风有些大,携着细雨扑面而来。
酒吧正在营业。
窗子里映出昏黄的灯光,Richard Marx的《Right Here Waiting》从缝隙中缓缓流淌而出。
在男歌手沙哑的嗓音中,有几个男人在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畅快的笑声。
程嘉音伸手推门。
刚推个半开,门内突然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嘿,Mike?”
木门吱呀地撞到墙上,程嘉音循声看去。
离门最近的木桌旁坐着一个金发蓬乱,身材壮硕如山的中年美国男人,正咧着大嘴,眼冒星光地朝门口看过来。
看到她,他满脸失望地移开视线,咕噜几口灌了杯啤酒,嘟囔道:“真不来啊,可恶!”
今晚Mike不在?
程嘉音下意识看向吧台,那里有一位接酒水的光头男人。
“Mike不在吗?”
她走进酒吧,问那个抱怨的美国男人。
“不在不在!”
男人烦躁地摆手,起身打满酒,叉腰牛饮几大口,满当当的玻璃杯眨眼间就只余几滴残酒。
然后,他重重哼了声,大手握着杯子,毫无预兆地砸在木头吧台上,发出声沉闷响亮的“咚”一声。
吓了程嘉音一跳。
旁边接酒水的肤色微黑的光头男人被她惊惶的后退逗笑了:“小鬼,你找Mike?”
程嘉音点头:“对。”
光头上下打量她,然后冲金发男人眨眨眼,揶揄道:“Joe,不会是这小鬼吧?”
话音落下,金发男人又重重哼了声,目光如刀地看过来,直看得程嘉音汗毛倒竖才移开视线,对光头的猜测极为不满道:“怎么可能!”
搞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程嘉音一头雾水。
光头随手关上阀门,酒水刚好八分满,他举起玻璃杯,对着她轻轻摇晃橙黄的酒液,仿佛刻意引诱。
“小鬼,想喝吗?”
说罢,不待她有任何反应,又径自几口喝了个干净,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故意发出一声夸张的满足的喟叹。
“啊……”
程嘉音:“……”
这人好幼稚。
她指指酒桶,问他:“Mike来过又走了吗?”
光头摇头:“不是,他没来。”
旁边叫Joe的金发男人气哼哼地插嘴:“不招待客人的家伙,真没有风度!要是客人也放鸽子……”
他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可恶的Mike!我弄死他!”
这下不止光头,其他人也纷纷大笑:“Joe,你又在吹牛了!”
Joe涨红了脸,胸前健硕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不服气地大声说道:“瞧着吧!”
程嘉音不明所以,等他们笑够了,又问光头:“那这酒是谁送来的呢?”
光头还没回答,旁边Joe的脸色更臭了。
他恶声恶气地说:“Mike的侄子送来的。”
灌了口酒,Joe大嗓门难掩郁闷:“可恶的Mike……可恶的小白兔……”
跟兔子有什么关系?程嘉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光头,他但笑不语,手指刮过嘴巴,又横掌划过脖颈。
程嘉音会意,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暴躁的Joe,用口型问光头:“那他侄子人呢?”
光头摇头,又指指外面。
走了?
程嘉音蹙眉。
还想再打听几句,一道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Mia,你找到人了吗?”
话音刚落,Andrew携着冷风旋风般跑来,神色焦急,语速很快:“乐团的一个朋友发生了点意外,我需要立刻赶回去。”
这么巧……
看来今晚注定是没什么收获了……
程嘉音忍着失望摇头:“人不在,我们走吧。”
她向金发男人和光头道谢,行至门外,突然想到什么,又踅回来问:“除了周五晚上,这里还会有人来吗?”
话音落下,光头和金发都愣了,然后不约而同地互相碰杯,哈哈大笑:“没有酒,傻瓜才来这里呢!”
……
程总收到消息时,西市这边不是周五,也不是晚上,早上六点左右,太阳还没出来,不可能是客人。
那么,是酒吧的主人Mike,还是行经此处的过路人?
程嘉音理着思绪埋头往回走,路过小超市时,眼角余光里不期然闪进一道灰影,她无意一瞥,正好与人四目相对,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超市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亚洲面孔,一位非常英俊的年轻男人。
一米八五上下,黑色碎发,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气质很文雅,穿一件深灰色风衣,手里握一瓶矿泉水。
似是被她扰到,他喝水的动作顿住,举至胸前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Mia——”
街头飘来谁的呼唤,几乎同一时间,程嘉音用中文问出声:“Mike的侄子?”
很奇怪,她没有证据,但直觉上很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Mike的侄子,就是值得她停步的那个人。
男人听得懂中文。
瞥她一眼,低头旋上瓶盖,然后抬眸,淡淡“嗯”了声,没有半点惊讶。
没错!
接连遇挫,事情终于有了微小的进展,程嘉音绷紧的脸稍稍放松,她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开口:“Mike……”
“Mia——”
街头再次传来Andrew急切的呼喊,这回程嘉音听见了。
她神情一顿。
竟然把Andrew给忘了……
扭头一看,这边两句话的功夫,Andrew已经调转好了车头,此时整个上半身都斜出了车窗,正伸长手臂朝她挥手。
显然十万火急,归心似箭。
要走了吗?
程嘉音犹豫半秒,对男人丢下一句“等我!”,拔腿往车边跑。
不管了!
她必须留下问个清楚!
……
黑色商务车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程嘉音双手插袋,看着车子尾灯逐渐被夜幕吞噬。
视线尽头陌生的远山连绵,山体是比夜空更深的黑色,仿佛蛰伏的猛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阵夜风从遥远的地方生起,扫过原野,一路渐强,吹得冷雨扑在脸上,贝雷帽摇摇欲坠。
她转身回头。
那人还站在原地。
颀长的身形披着一层淡光,看着她的方向。
程嘉音心神稍定,拨开扑在脸上的头发,抬手扶住帽子,撒腿向他跑去。
“你,你能联系到,Mike吗?”
她奔到他身前,喘着气儿,开门见山。
一豆汇聚的雨水从屋檐边缘滴下,不偏不倚地砸在眼睫上,程嘉音不自禁眨了下眼睛。
男人往旁边让了一步。
她躲进屋檐,抬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深呼吸几下,看着他,坚定地说:“我必须要找到他,请你帮忙联系一下。”
“抱歉。”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干净地不含一丝杂质,语速匀称,不快不慢。
然而,在程嘉音听来,却不那么美妙。
他说:“他外出散心,失联中。”
散心……
程嘉音眼神微闪,这么说来,报信的人就是Mike,而且,他和于文女士关系匪浅。
可是,失联!
她思忖片刻,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直截了当地问:“你认识一个叫于文的中国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