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经理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美国男人,撑着伞将程嘉音护入酒店,引领她上到顶层套房,口若悬河地介绍酒店服务和房间设施。
送走热情的经理,还没喘口气儿,包里的电话又嗡嗡震响。
程总的声音隐忍着怒气:“你电话怎么打不通?昨晚为什么没回来?”
“我在美国,西市。”
程总沉默片刻,声音有些紧绷:“你去西市干什么?”
程嘉音平静地说:“号码不是虚拟的,查到号码的归属地,并不费什么力气。”
“你去西市干什么?!”
程总没理会她隐晦的讽刺,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她来西市做什么?
程嘉音沉默。
她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正如她对黑人海关说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来,必须来,她毫无抵抗之力,就这么照做了。
她淡淡说:“旅游。”
“胡闹!马上给我回来!”程总怒不可遏。
程嘉音轻笑:“程总,我没记错的话,方女士和程心怡暑假在欧洲玩了整整一个月。”
“都是旅游,怎么到我这里,就是胡闹了?”
听筒里静了两秒。
程总冷着声音下最后通牒:“你不要拿她们俩当挡箭牌,我不管她们,只管你,总之,24小时之内,必须出现在我面前。”
他不想陪她玩这种避重就轻的把戏,程嘉音也觉得心知肚明的回避很没有意思。
她轻声说:“程总,您是不是忘了?”
“于文女士去世的消息,是您告诉我的,报信的电话号码,也是您发给我的。您可以什么都不说,您知道的,于文女士的事,我从来不会主动询问。”
“可是您没有。”
“如果您想看到我无动于衷的模样,那抱歉让您失望了,我对于文女士确实没有什么感情,但她生了我,养了我八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落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也将她脑海里的迷障冲刷殆尽,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总要还的。”
“她活着,没来找我,她死了,我来找她。我要知道,她怎么死的,葬在哪里,要是被人害了,我要凶手绳之以法,要有什么未尽的遗愿,我帮她了却遗憾。”
“都不是,都没有……”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那我就,看看她。”
电话那头这回彻底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一声一声,十分用力,仿佛压抑着翻沸的情绪。
玻璃窗上小河流淌,程嘉音望着笼罩整座城市的苍茫雨幕,心里隐隐抱着一丝期待,也许他还是念着的……
念头刚起,就听对面不容置喙地说:“我最后再说一遍,你马上回来,买最近的航班。”
“不可能。”
程嘉音丢下三个字,忍着眼泪,挂断电话。
……
“Mia,早上好。”
Andrew躲在驾驶室中吃三明治,看到程嘉音从酒店大门出来,三两口吃完,冲她招手。
“早上好。”程嘉音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去西福小镇。”
她昨晚查到更多的线索,那个电话号码是西福小镇一家无名酒吧的,但没打通,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Andrew对她的目的地感到迷惑:“为什么?西福小镇很迷你,没什么特色,如果你需要散心,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程嘉音摇头:“不,我去那里找人。”
Andrew咧嘴发动车子:“倒是找人的好地方。”
西福小镇距离西市有两个小时车程,两人出门的时候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到达小镇时已经阴沉沉地飘起了毛毛细雨。
程嘉音没有打伞,戴着贝雷帽,站在街头。
正如Andrew所说,这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一条主干道,百米多长,从街头可以直接望到街尾。
街道两旁的房子挨得很密,间距大多不足一米宽,只有尽头一座灰暗的小房子离得远远的,孤独又沉默地吊在街尾。
那就是西福小镇的酒吧了,灰褐色的木头招牌上,漆着暗红色的英文“Pub”。
站在酒吧门口,里面寂静无声,听不到丁点儿响动,程嘉音低头瞄了眼,门上光秃秃的,没挂锁。
“咿呀——”
她推开门。
酒吧空间不大,简陋地在门口就可以一览无余。
长条形的木头吧台将十多平米的空间一分为二,里侧支着两个半大酒桶,外侧的空地上摆了三张方桌,数张圆凳,桌子中间几只玻璃杯摞在一块儿。
程嘉音的目光落在吧台上,吧台的角落,躺着一台发黄的浅色座机,座机旁边,还有一只孤零零的玻璃杯。
她走进去。
木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
“有人在吗?”
半晌,无人回应。
低头轻嗅,落单的玻璃杯还残留着浓郁的酒味儿,仿佛不久前,在她还没进来的时候,有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冷清地倚着吧台独自饮酒。
他生了双异常灵敏的耳朵,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立刻躲了起来。
程嘉音绕着酒吧走了一圈,桌底、吧台、酒桶……仔仔细细搜了个遍。
终于确定,这里并没有哪个角落、缝隙,藏着那样一个敏锐的神秘人物。
真的没人……脑海里闪过数个猜测,她合上沉甸甸的桶盖,靠上吧台思索。
半晌后,正欲离开,胳膊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嗒”的一声,回头瞧,旧座机的听筒歪在一旁。
程嘉音拾起话筒,正要放回,目光忽然凝住。
电话上,原先被听筒遮住的位置,贴了张指节大的白色小纸条,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正是程总发给她的那个号码。
就在这里。
就是这部电话。
也许就是那个此间饮酒,又消失不见的人,将于文的死讯传回万里之遥的国内……
最后环视一圈酒吧,程嘉音合上门,顶着蒙蒙细雨往回走,路过街中的小超市时,脚步一拐,进去抓了瓶可乐。
她付了钱,问金发上戴着大红色蝴蝶结的老板娘:“上午好,请问哪里可以找到酒吧的老板呢?”
老板娘笑呵呵地说:“你要买Mike酿的酒吗?周五晚上再来吧,酒吧只有周五晚上营业。”
程嘉音摇头:“我不买酒,但我需要找到他。”
老板娘说:“大家都想找到Mike,他酿的酒太好喝了,但谁也说不准他现在在哪里,或许在奥科湖度假,或许在哪片雨林冒险,又或许哪里都没去,躲在家里睡大觉呢。”
“他家在哪里?”
老板娘两手一摊:“他四海为家,居无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