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漫长飞行,西市国际机场到了。
外面天已经黑透,正下着小雨,雨丝划过舷窗玻璃,落下断断续续的水痕,一粒粒,像晶莹的圆形钻石,折射出斑斓的光晕。
“您好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耳边传来温柔的询问,程嘉音蓦然回神,这才发现头等舱内的乘客只剩下了她一个,甚至连廊里面,最后两三道模糊晃动的身影也相继隐没在转角,消失不见了。
“没有,谢谢。”
她轻声道谢,抓过一旁的单肩包挂到肩上,在空姐极具职业素养的笑容和告别声中,独自一人踏上空空荡荡的连廊。
*****
排队入关。
黑人海关检查证件,例行询问:“来美国做什么?”
“……旅游。”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答案,原本无需思考,年轻女孩儿在回答前却有一瞬的迟疑,黑人海关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抬眼盯着她:“你回答得慢了,为什么?”
程嘉音说:“抱歉,刚才在想事情,外面下雨了,而我没有带伞。”
“你应该知道,西市现在是雨季。”黑人海关提醒一句,却没有在这里为难,话音一转,说道:“有个问题我需要知道。”
他用手指点点她身上的礼服,不解道:“它告诉我,你应该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翩翩起舞,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灰扑扑冷冰冰的地方,忍受潮湿的空气,混杂的气味,回答一个海关人员的询问,以及,满足他过于丰沛的好奇心。”
实际上,十多分钟前他就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女人了。
她穿着黑色缎面单肩裙,裙摆长至脚踝,踩一双同色系带高跟鞋,混在熙熙攘攘的旅客当中,像只迷途的黑天鹅,优雅而又神秘。
“上飞机前,”程嘉音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确实在参加生日宴。但是……这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应该去西市看看。”
“于是我就来了。”她说,“我遵从内心的选择。”
黑人海关诧异地挑眉,发出一声惊叹:“听起来很酷。”
“你住哪里?”
程嘉音给他看酒店订单:“西森酒店。”
黑人海关笑着点头:“西市最好的酒店,很有名。”
又问了数个常规问题,他盖章放行,对她露出一口大白牙:“美丽的小姐,欢迎来到美国,祝您在西市拥有一场刻骨铭心的冒险之旅。”
*****
出了机场,毛毛细雨挟着浸透骨髓的寒意,无孔不入。
程嘉音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缩缩肩膀,忍住想要退回相对温暖的大厅的冲动,依照指示找到西森酒店的接驳点。
那里停着辆黑色商务车。
前挡风玻璃内嵌着一张浅黄色的硬卡纸,上面用黑色的粗体英文写着她的名字,方向盘后面,一位年轻的白人男性闭着双眼,右手半握半张,连同那颗棕色的脑袋一起,正有节奏地左摇右摆。
程嘉音快步走过去,曲指敲窗。
车里的人听到动静,睁眼看过来,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道欢欣明亮的光芒,停在半空的右手迅速落下,如风扫落叶一般顺带抹平制服的褶皱。
然后,车窗徐徐降下。
“这位美丽的小姐……”
“Mia g.”
程嘉音自报家门,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棕发男人转头看她:“Mia,我是Andrew。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客人,当你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心跳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夸张地捂着心口,眸中柔情欲滴,仿佛情窦初开的男孩注视自己心爱的情人一般,相比之下,女孩儿的不为所动则显得有些不解风情,甚至冷酷无情了。
“Andrew,你可能弄错了心脏失控的原因,毕竟我走过来的时候,你正沉浸在音乐里不可自拔。”
“哦,Mia.”
Andrew没有丝毫羞愧,也没有恼羞成怒,甚至是理直气壮地教导她:“亲爱的姑娘,面对赞美,你只要说谢谢就足够了。”
程嘉音面无表情:“谢谢。”
*****
半个小时后。
如一把尖刀从天而降直插入地的西森酒店映入眼帘,车子在大厦前缓缓停下。
程嘉音长长地吐出口气。
这漫长的一路上,Andrew叽叽喳喳,说西市的天气,说他的乐队,说队友的糗事,说正在筹备的专辑……像一只浑身是嘴的鸭子,吵得她脑袋都要炸掉。
车门从外拉开。
程嘉音拎包下车,Andrew候在门旁,双手交握,高大的身形微微俯低,目光灼灼,语气诚恳,饱含期盼:“Mia,我有一个请求。”
“你知道吗?你像一颗闪耀的黑珍珠,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演出一定不能没有你这样一位优雅、美丽的观众,如果缺少,那注定不完美。”
“Mia,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听听我们的音乐吗?”
“我保证,我的乐队,一定能点亮这个阴雨的夜晚。”
谈起热爱的音乐,Andrew的面庞仿佛明珠洗去灰尘,霎时生动起来,双目如灰中透蓝的珍稀宝石,泛出坚定自信的光芒,这样诚挚热烈的邀请,让人无法忽视,更不忍拒绝。
但很可惜,此时此地,她并不是那个有闲情逸致的人。
程嘉音低声说:“抱歉。”
她听到自己沉静的解释:“我想我没有心情,我妈妈去世了。”
Andrew低呼:“节哀顺变。”
感受到她低沉的情绪,他又说:“Mia,也许亲人的逝去并不是完全消失,只是化为超越时空的永恒存在,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身在何方,只要你想,你就能感受到她的爱,依旧是那样亲切,那样温暖,从未远离。”
灵魂吗?
程嘉音扯扯嘴角。
她不信鬼神。
死了,就是死了。
死亡,将分离变成永恒。
死亡,是一切希望的终结。
“谢谢你的安慰,Andrew,”程嘉音微笑着递给他一张五十美元的小费,“我感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