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对无定河充满厌恶感,不是因为先祖,而是因为此刻不能同娘子暖被窝安享新婚之乐而心生烦躁。
再者说了,先祖的故事太过遥远,他爷爷幼年倒是曾见过先祖,他没有,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年祭祖时那幅挂在墙壁上的画像。
一位身着甲胄的戎装大汉,脚踏翘首牛角靴,神情肃然地站在山岩上目视前方,一手垂下,一手轻捉腰刀,肩后披风飘飘似风吹,脚旁还卧着一只粉白狐狸酣睡。
他曾一次好奇问过他爷爷画像中那头狐狸的事儿,他爷爷摇头不知。
他不知是真不知还是不能说,钟家家法严,也没敢追问。
京城内,十里无定河两岸楼阁林立,繁华异常,街道屋檐上悬的诸色花灯映得街头犹若白昼,不敢说人流如织但也差不离咯。
各名楼的画舫快把无定河的河道占满了,四处拉客的小船还不停地往画舫上送贵客,丝竹管弦,琴声不绝,处处是婉转嬉笑欢喜声。
当的是人间好去处啊。
纸醉金迷,香风熏得人儿未饮先醉。
一座五层楼阁临河,无定河水缓缓泛起碎银灯光,一道倩影静立在窗前,上着轻薄裘袄,粉白罗裙垂落不见足,魅惑众生的精致面庞却显追忆的迷茫,与身后近在咫尺的欢乐场“格格不入”。
“公子,转眼间百年过去了呢。”一道轻糯的娇声响起。
此道倩影正是当年武尊钟鼎山的“故人”,额,“故狐”玉玲珑,刚到怡红楼几天的名艳。
重游台榭,折花妄言同山朽,
寻山问情,隔江望月任轻舟。
嬉游人间,怀揣毕生勇演舞于高台,
却惊闻,白草满荒丘。
“好词啊,好文采。没想到玲珑姑娘不光人长得美,连唱词也这么美。小生佩服,佩服啊。”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推开木门,踉踉跄跄走到临窗倩影近侧,酒气冲鼻。
“石公子你醉了。”临窗倩影暗暗蹙眉不回头娇声道。
“我没醉,区区几杯而已,没醉。”醉眼朦胧的石姓男子欲借酒气上涌一亲芳泽。
“你醉了。”
临窗倩影轻扫一道香味扑鼻的袖风拂过,只见那登徒子双眼晕眩缓缓瘫坐在地,酣睡大起。
临窗倩影冷艳绝色,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垃圾便不再理会。
“环儿。”红唇轻启。
“奴婢在。”隔间传来一声清脆应声。
“跟韦姐姐说声,身体有恙,今晚早歇着了。”
“好,玉姐姐早些歇息。”
未待那侍女回话,倩影化作一道黑影早跳窗不见了。
半烛香工夫过后,城西的壕奢酒肆十珍坊后厨突然遭贼了,明明刚做好的烧鸡转眼间不见了,还有给贵客上的一壶美酒,那可是二十年份的雪冬青啊。
闻讯赶来的掌柜心疼得胸闷气短,那可是二十年的雪冬青啊,天杀的女贼。
奇怪啊,为嘛这迟来的掌柜咋知道是女贼呢?
后厨窗户开着是为了透透气,掌柜的第一时间就来到窗口,不巧闻到一股甜香的胭脂味儿,不是女贼还是什么?后厨这帮粗汉哪个抹胭脂的?
京城西郊一处荒草横折的缓坡上矮坟零散,其中一座坟头草长势旺盛且立了块青岗岩墓碑的土坟,便是曾经大名鼎鼎的黑冰台武尊钟鼎山埋骨之所。
很不起眼的坟头儿,甚至不敌一般人家的坟茔,一如钟鼎山做人般低调。
现在的夜空有璀璨星光,没有月光,一只散发香味的烧鸡,一壶酒,摆在地上,三炷明暗不定的敬香插在墓碑前,青岗岩的墓碑前五尺处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正是从怡红楼跳窗过来的玉玲珑。
仅仅用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她从城东的怡红楼来到城外西郊的荒丘,途中还顺道去来了趟十珍坊。
这般神速?非人哉!
“蓦然回首百年身,或许我早该鼓起勇气来见你的。”软糯悦耳的娇音随风而去。
愣愣地凝视着墓碑,上面的字很少,仅仅是几个字:钟鼎山之墓。
父是谁?母是谁?都没写?甚至连孝子谁谁立碑也没写。
墓碑背面是光板,没有墓志铭,没有刻墓主人的生平。一切简单到极致,低调到极致,唯有那墓碑的形制上雕刻着几头虎豹异兽,象征着墓主人是一位武者,武道昌隆。
除此以外,没了。
她很细心地观察着墓碑,虽是黑夜,但她非凡类,在她眼里此间亮若白昼。
果然在雕刻的虎豹中夹杂着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狐狸,待在此确认后,静立许久的倩影终于坚持不住了,瘫坐在地,探出玉手扶着墓碑,肩膀一耸一耸,风中隐隐有哭泣的声音。
嘤嘤嘤。。。
哭声凄凄还带婉转,隐隐约约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土丘上,能吓死个活人嘞。
。。。
一百五十年前,玉玲珑遭遇强敌身负重伤,为摆脱强敌追杀故意来到人气兴旺的无定河寻地疗伤,寻得的疗伤暗洞离大魏京城仅仅只有一百里。
重伤状态下不能幻化人形,只得以狐狸原型存身,藏在洞里“酣睡”的她被一位年轻人“掏”了出来。
因功法特异,原型的她在重伤状态下心智大减,被惊醒后竟然憨憨地将年轻人当作最亲近的人。
此后年轻人想法把她浑身妖气遮挡,深入简出地“养”在家中,没有父母弟弟妹妹等家人陪伴的年轻人内心无比孤寂,渐渐把白狐当作最亲近的“家人”。
时常在歇班归家时同她聊天,聊什么都可以,年轻人不求她会回答,当然她也不会回答。
年轻人行事稳重,专门暗暗查过此类狐狸,家里养的那头只是有妖气的妖狐而已,仅此而已。
但他大可能失算了。
家里那只憨态萌萌的白狐已经二百多岁了,本来会人言,能幻化人形的,只是遭遇了重创,损了本源的重伤必须要尽快疗伤且是降智的疗伤,周期可长的那种。
虽然刚开始她如同幼兽般呆傻萌萌,听不懂人言,但他们相处了近三十年,沾惹人气的魅心狐恢复得很快。
日久生情啊,况且是人与异类的禁忌之恋。
钟鼎山知晓自己的责任,有些事万万不能做,便一心苦练武艺,终成一代武尊。
钟鼎山到六十岁才娶妻生子与此有极大关系,在他新婚当夜,白狐痛下决心静静告别,她需要离开这里了,更准确地讲,她必须德离开有人烟的地方。
她压制不住自己的某种“能力”了,都怪钟鼎山这“话痨”同她不停地唠叨了几十年。
不开灵智也要被唠叨得开了呢。
没错,那只憨憨的白狐便是白狐异种魅心狐,善于魅惑人心,善幻术,曾遭强敌重伤被寂寞男钟鼎山“抱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