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浅把铺子租下来的时候,上京城出了件大事。
太子被召进皇宫谈话了,先是书院的学生指责太子强压百姓,迫害民生,后来连带着百姓也开始不满,徐州是许译的地盘,他一走,这流言自然压不住了。
那些风言风语,传到宫里去了,老皇帝气得让太子连夜回京。
淮阴侯府西苑里,周以白正提笔练字,气定神闲,扶星帮他研墨:“你羽翼未丰,这就跟太子斗,太冒险了些。”
周以白撩起袖子,重重落下一笔:“太子的位置坐不久了,你以为许译当真是跟他一心吗?”
厚重的墨汁在纸上遒劲有力:“这地儿有多少许译的暗桩,想压流言还不容易,这太子是个混账,许译不想保了,我只是添一把柴,让这火烧起来,让陛下看看大梁底下是何等溃烂。”
风铃乍响,周以白的手顿了顿:“太子走了,许译走了,春闱的时候,我才更有把握。”
他深邃的眼眸里看不明情绪,写完一幅字,搁笔,他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摊开来,里面是白色粉末,名为寒食散,是当时风流文人追捧的东西,吃了能羽化登仙,而周以白靠它忘却痛苦。
扶星眼看着他一日比一日阴郁,他现在沉溺于悲痛,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做事,所以只能靠服用寒食散,才好过些许。
“少吃些吧!今日媒人又上门来说亲了,来了几次了,你总得见一见,不然侯爷怕是要发火。”扶星劝道。
周以白像没听见似的,把那粉末全部倒进了嘴里,就着茶水一并吞了,颓然的坐到椅子上,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书案上的东西,全被他扫到地上:“不见…你走。”
扶星知道他又要开始发疯了,只能离开,他对那药的瘾越来越大了。
周以白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等扶星走后,他就扭动着身子跌落在地上,现在他眼前全是江浅,他满足的笑着,肆意疯狂,伸手去抓,一个也抓不住。
她又在故意逗他,周以白宠溺的笑了,他躺在地上,慢慢合眼,额头细密的汗珠不停往外冒,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过后就是无尽的欢愉,身子轻飘飘的,如临仙境。
那些沉重的,痛苦的,无可奈何的东西终于砰然坠地,只剩下快乐,麻木的快乐。
江州城里,江浅请水哥到第一楼好好吃了一顿饭,一来是感谢到为铺子的事儿尽心力,二来是还想请他帮忙找几个靠谱的绣娘。
水哥跟江浅谈成了两桩生意,一来二去也知道她敞亮,便说:“其实原来那铺子,曾经也辉煌过。”
“哦?”江浅只知道这铺子是她娘开过,其他再没听说,便也按下不表,想听听水哥怎么说。
酒过三巡,水哥谈道:“以前开绣坊的娘子是个美人儿,里面的绣品也是数一数二,只是她嫁人之后……那铺子就不成了,老人们都走了,新来的手上功夫也不行,慢慢的就败落了。”
江浅也做出一脸唏嘘样,给水哥倒酒:“那还真赶巧,我想做一间成衣铺,也要找绣娘,正犯难呢!”
“那也不难,妹子!我与你也是有缘,江州绣娘,好的都在榕树村,西出城门十里路,见一棵古榕树,你去哪里看看,家家挂绣品,户户有机杼,只是……”说到这里,水哥滚烫透红的脸上又露出为难的表情。
“只是那里的绣娘轻易不出来,你若银子给得多,那兴许能成。”
江浅默默记下,也没再提此事,劳烦水哥已经够多了,今日是让他吃好喝好。
酒足饭饱后,江浅又亲自叫了一抬轿子,送水哥回去。
又过几日,找好几个小工修葺铺子后,江浅便只身一人去了榕树村。
的确如水哥所说,家家挂绣品,户户有机杼,且这村子里少有男丁,一问才知道跟到江州渡口去做船工了。
做船工基本上三四月不落家,所以这村里的女子要顾家,有好的绣品也只能奔走十里路自己去卖。
江浅在村子里闲逛着,欣赏着村户门口挂着的绣品,每一匹都上乘,蜿蜒小巷里,时不时有几个孩子嬉笑着跑过。
一个小女孩儿因为腿太短,倒腾不过来,摔到在江浅面前,倏忽间哇哇大哭,江浅把她抱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她衣服上的绣花,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的,像真的似的,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儿糖想:“不哭!不哭!好孩子,你可知道你娘亲在哪里呢?”
孩子看见立马闭嘴了,她抽抽搭搭的接过糖,泪眼朦胧的看着江浅:“娘亲去卖布了,奶奶在家。”
江浅一听,立马打起精神来:“那能带我去见奶奶吗?”
她懵懵懂懂的点头,牵着江浅的手,往前走,绕过几个小巷子,在一个低矮的茅草屋前停下,扯着嗓子喊:“奶奶,来客了哟!”
她蹦蹦跳跳的跑进去,扶着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出来,江浅上前,微微福身:“老人家好,我……”
“小姐?”老婆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她,江浅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谁知道下一刻老人家声泪俱下:“你可是宋家小姐,你不记得我吴三娘了吗?”
江浅摸不着头脑:“婆婆说的是谁,我不知道,您……”
老婆婆一巴掌拍自己晃晃悠悠的腿上:“害呀!就是宋家绣坊的吴三娘,您走后,我便没再织布了。”
她一提宋家,江浅又知道,这缘分来了,她应该是把自己认成了母亲,没想到自己这一找,倒是找到宋家绣坊的老人儿了。
虽然她老糊涂了,老人家高兴的拉着江浅回忆自己曾经的岁月,说起几位娘子来,她忍不住老泪纵横。
“小姐,您当初怎么就犯糊涂跟着商船走了呢?怎么就抛下咱们这些人了,那时候咱们绣坊多好啊!”她一边抹泪,一边埋怨江浅。
不一会儿小女孩的娘亲回来了,她热情的留江浅吃饭,还让江浅别跟她婆婆说话,说她已经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