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捂着疼了一晚上的胸口，满身是汗的醒了过来，昨天有人来给自己瞧病，施针后高热退了，可这胸口竟然疼了起来，那种伤心到极致的疼。
她抬起软趴趴的手，撩开脸上的头发，冰冷的指尖滑过脸颊时，摸到了眼泪，看来自己是真的病糊涂了，怎么还在睡觉的时候哭呢？
枕巾上也是湿答答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你醒啦！”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江浅转过脸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她眼睛上蒙着块黑布，看起来是个瞎子，可是她对这船很熟悉，不一会儿就摸索到江浅床边了。
她上衣穿了个蓝色的袄子，下身穿了个黄色裙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婆婆说你起来就得喝药。”她摸索着小几上的药碗，用手捧着碗试了一下温度，确定不烫了之后，她把药端起来，刺鼻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她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咦～这药好苦！”
江浅被她可爱到了，便伸出手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儿腼腆的笑了，脆生生的回到：“我叫小禾，婆婆说我以后就是姐姐的丫鬟，让我陪着姐姐学跳舞，婆婆说你生的好看，以后一定能名满北漠。”
“哈哈…哈。”江浅干笑两声，接过药碗，恐怕要让小姑娘失望了，她只是把自己送来治病的。
小禾靠着床沿坐下：“下雨了，天越来越冷了。”
江浅静静听了一会儿，的确下雨了，这天一冷，周以白的腿会痛吧。
江浅被自己蹦出的这个想法吓一跳，她闭着气把药喝了。小禾竖起耳朵，听她咽下药后，就赶快过来接碗。
结果捞了两下，捞了个空，江浅拉住了她的手，把碗递到小禾手上，倏地一下，她脸通红：“姐姐千万别嫌弃我笨。”
江浅笑了笑：“这些事我自己也能做的。”
她局促的站着：“我之前也伺候过几位姐姐，她们嫌我笨手笨脚，就把我赶出来了，婆婆说我要是还被人赶出去，就让我下船了。”
“下船？”江浅疑惑。
小禾勉强道：“打我记事起，我就在船上，没下去过，像我这样的瞎子，下船后肯定活不下去的，只要姐姐收留我，我一定死心塌地跟着你。”
江浅张了张嘴：“那你跟着我是要去哪里呢？”
“姐姐想去哪里？”小禾反问，江浅顿了一下道：“自然是去北漠，成为舞坊的头牌了。”
小禾的嘴巴撇了撇：“姐姐就不想逃吗？你应该也是被卖来的，只要你带着我，我就帮你逃。”
江浅觉得越来越不对，她拢紧了衣裳：故意道“我也就这个命了，这里也挺好，有吃有喝有住。”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尖锐的笑声：“真八百年没见过这么听话的人了。”
一个穿着艳丽的妇人推门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壮汉，小禾脸色瞬间变了，她堆着笑朝那妇人走去：“婆婆，试探了，是个听话的。”
江浅讶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试探她。
那妇人挑了挑眉毛，眯着一双豆眼看江浅：“卖进舞坊的女人要打服了才行，不然伺候不好客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残都想着跑，老身今天把铁夹棍，梅花针都准备好了，不料你是个懂事的。”
江浅看向小禾，觉得荒唐，她还这么年轻，就装瞎子骗人。
妇人看出了江浅在想什么，便一脚踹开了小禾，小禾踉跄了几步，靠着门边站稳。
那妇人道：“这是个真瞎子，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来教你的，你是个尤物，自然要配厉害的人来教，到时候多多给我赚银子。”
江浅压住心底的恶心点了点头，原来是教她，而不是伺候她，她就知道这舞坊，没这么轻松的事。
老妇人摸了摸江浅的脸蛋，又捏了捏她的腰：“这几日少给她吃些，还是瘦些好看。”
江浅依然笑着，可心里已经忍不住骂了起来，自己都已经算是纤细的身材了，再瘦，直接入土为安吧。
那妇人掩不住的笑：“你以后就叫我红姑吧，你好好给我挣一把银子，若是被贵人看上了，也是你的运气，以后平步青云了，也别忘记了红姑，要记住是红姑推了你一把。”
江浅不停的在心里翻白眼，红姑不停的搓着江浅的手：“不过那贵人向来不喜欢带人回府，你就留在船上，也能为我赚好些银子，老娘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你若是不好好伺候客人，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反正哑巴美人也是美人。”
江浅咽了咽口水，她拉住了红姑热络的笑着：“那怎么敢啊，您带着我赚银子，我真是谢谢您八辈儿祖宗，您可真是个菩萨心肠……”
江浅一顿输出，哄得红姑团团转，接下来几天，江浅以为要学跳舞了。
谁曾想，她们教的根本就不是跳舞，全是春宫图里的东西。
经过这几天的“学习”，江浅总算知道自己要去伺候那位贵人了，听说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一位姓李的大人来挑人，一眼就挑中了江浅。
李大人要把她当作寿礼，送给船上一位贵人，现在距离贵人寿宴还有五天。
江浅在赌，若是船快的话，可能在第五天到达补给渡口，到时候船一停，她就有机会跑，可如果还在江上，她倒是可以藏，亦或是看情况与那贵人周旋。
江浅又拿出了地图，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一看，她甚至不敢点灯，只能借着江上寒月的光。
窗外又响起了打竹竿的声音，那是小禾，她没有房间，只能睡在过道上。
睡觉的时候， 她握着一根竹竿，只要竹竿一响，江浅就知道她又在打老鼠了。
“下雨了，天越来越凉了。”
江浅脑海里又回荡起这句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周以白揉膝盖，虽说他骗了自己，可总归没有害自己，他的身世也实在可怜。
过道上，小禾举起竹竿又落下，她一次也没打中老鼠，反而助长了老鼠的气焰，现在几只硕鼠正挑衅的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咯吱一声，过道有门开了，她竖起耳朵，放下了手里的竹竿儿，估摸着又是被吵醒的人来打她了。
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偏了偏头，跪了起来，准备求饶，谁知道铺天盖地的柔软向她砸来，是被子，萦绕着药味的被子，丢被子的人一言不发。
丢下被子就走了，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小禾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望着走廊，不知道在想什么。
五天过后，扶星把江浅的尸体带了回去，棺材就停在西苑里，淮阴侯闻讯赶来，他没想到上天都在帮他，刚刚康婆子已经跟他说了，江浅遇上了地动被砸死了。
只是刚到西苑门口，一大家子人都被扶星拦住了：“公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
侯夫人冷笑一声：“这到底是侯府，这孩子还真是任性，都目无尊长了。”她一边说一边看淮阴侯的脸色。
淮阴侯斜了她一眼：“你还是好好管管你儿子吧，一个妾室都能跑了，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看低我们淮阴侯府？”
侯夫人表情僵硬，没敢再反驳，她也是没料到那萧月柔有那本事，可惜人家哥哥刚立军功，又不能与他们家来硬的，生生受了这窝囊气。
如今看侯爷这架势，摆明了要偏疼那小野种了，侯夫人咬牙切齿的朝西苑里看了一眼，亏的那小蹄子死了，这才稍稍解了她心头恨。
淮阴侯思量一下，决定让周以白自己静静，毕竟他还年轻，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等过段时间，有了新人就好。
棺材就这么摆在院子里，周以白一步都不敢走过去，扶星让他别打开，说里面的人已经碎成一团肉渣了。
他是没那个胆子打开，他真的变胆小了，做杀手这么久了，他见过千奇百怪的尸体，腐烂的，残缺的，浮肿的。
一想到这些模样，会出现在如此明媚的她身上，周以白就崩溃不已。
寒风卷起绵绵细雨，吹到屋檐下，他的膝盖一阵一阵疼，他一瘸一拐的朝棺材走了过去。
这短短几步，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停在棺材前，他伸出手，轻轻放在棺盖上，摩挲几下，是冰冷的木头。
“你倒是走了，你不知道办丧事多麻烦……我又不喜见外人，咱们不办了吧，可是你又喜欢热闹……”
他轻声说着，慢慢俯下身，趴在棺材上，任由上面的雨水，浸湿自己的衣裳。
“我这辈子第一次办丧事，竟然是为你办的，原来失去家人是会痛的。
我以后再不做杀手了，以前吧，我总觉得，别人死不死跟我没关系，杀人不过手起刀落，可是活着的人会痛苦。
这就是报应吗？箬箬，为什么我的报应不是我死，而是害死了你。
你说的一切我都记得，你曾经说百姓太苦了，那我送你一个盛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