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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宜嫁娶(1 / 1)


早晨还有些薄雾,江浅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裙,有些旧了,头上插了几支素银簪子,前些日子落水,遭了风寒,看起来病怏怏的,只是那双眼睛分外清澈,从薄雾中来,像仙女似的。

周以鹤以前也听过些传闻,说江浅喜欢许都督,他一直觉得江浅应该是一副利欲熏心,攀附权贵的样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是不像人们说的那样。

难不成周以白真能娶到这样一个美娇娘吗?周以鹤暗自腹诽道,见江浅走近,他又挂上了和气的笑容。

江浅看着满堂的人,都知道不是为了恭贺喜事而来,无非就是看中了淮阴侯的权势,江浅轻咳几声,以示自己身体不好,她端正地朝各位长辈行礼,又朝周以鹤行礼。

她刚刚就让翠微来打听了,原来是周家想把婚期提前,江浅下意识就想,那庶子是不是活不长了,自己若是嫁过去,过不久就能守活寡也挺好。

“想必这位就是箬箬了吧!”周以鹤先开口了,江浅轻微皱了皱眉,随意称呼她的小字,放在古代好像于礼不合。

可她江浅上辈子是个人精,什么都能忍,江浅抿嘴一笑,略微羞怯地点了点头,原主就是个懦弱性子,她也得装一装,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

整个屋子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魏氏又把江敏往前推了推,然后亲昵地把江浅往后拉:“箬箬啊,世子来是说你的婚期要提前了。”

这一推一拉间便隔开了江浅与周以鹤的距离。

江浅想收回被魏氏拽着的手,奈何这副身子弱,她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挣扎出来,江浅露出一个笑,望向老夫人,想着她能说点什么,因为婚期提前确是蹊跷,江浅想做寡妇没什么,可这是在古代,若真做了寡妇,指不定有多凄惨的下场。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像极了你娘,总是弱弱的,像是谁要欺负你似的,你呀!没你姐姐聪慧,也不大与家里人亲近,真嫁过去了,该如何是好。”

江浅忍不住在心里发笑,若说真正的江浅能有今天,变成一个怯弱的人,便是拜这一屋子的人所赐。

魏氏揽过江浅的肩,像是哄她道:“箬箬是高兴坏了吧,这样好的婚事,这样好的亲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浅杏眼微眯附和道:“是啊,希望姐姐也能寻到我这样的如意郎君。”

江浅话音刚落,魏氏的笑就僵在脸上了,江敏更是气得眼睛都瞪起来了,江二爷也面露不快。

周以鹤挑了挑眉,他以为江浅是个柔弱的,没想到棉花里带针啊,这样的人去了侯府,指不定搞出什么事,可他一细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那个庶子是那样的,能有什么事。

最后江浅轮番恶心了那些人,才答应婚期提前,周以鹤也回去了,江二爷把江浅叫去了书房。

原主对这位父亲,并没有什么记忆,好像从她生活里消失了一样,江二爷瞄了一眼江浅,想着说教的话,他还未开口,江浅就开口了:“爹爹似乎很久没跟女儿说过话了。”

女孩儿声音柔软,里面夹杂着委屈与娇嗔,江父愣住了,他向来不怎么管这个女儿,今天也是因为她要嫁去侯府了,才把她叫过来,让她恪守本分,孝敬公婆,他万万没想到,江浅能说出这样的话。

江浅今天见了那些人,心里也有数了,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个老夫人也不见得有多疼爱自己,唯独这个江父,他像是隐身了一般,看不出好恶。

江浅见他愣住了又道:“爹爹知道女儿今年几岁了吗?知道女儿喜欢吃什么吗?知道女儿喜欢什么颜色吗?”

一连几个问题,江二爷一头雾水,但是心底却生出一些愧疚,江浅垂着眼,红了眼眶,上辈子她说哭就哭,现在更是信手拈来。

她此番出嫁,娘家没一个靠山是不行的,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她一个人可扛不过来,这种世家贵族不出一点事儿才不正常。

江二爷望了一眼江浅,他不住地搓着手艰难道:“为父知道,这几年冷落了你!”

江二爷咂吧着嘴,回忆起江浅的生母,那个柔弱的江南女子,以前江二爷也被她迷得几近痴狂,可现在想来那样没脾气又没家世的女子,原就是淡淡的,过个十几年,竟然也记不得是何模样了。

江浅低垂着眉眼,心底有些闷,她又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也是像原主这样爹不疼娘不爱,可如今这些早已伤不到她了,只是那块结痂的伤疤有点阵痛而已。

她也没打算与这个原主共情,只是想方设法地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江浅的聘礼丰厚,怎么说也得带一点走

“女儿知道爹爹忙,如今姐姐也要说亲了,家里又刚刚办了婚事,想必用度也吃紧,不如就把我的聘礼……”

“说什么呢,那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姐姐我自会给她,我们二房也没有拮据到这个地步。”江父义正言辞地打断了江浅。

江浅故作为难,又推脱一番,才答应下来,果然是个好面子的,江浅暗道,然后退出了书房。

此刻已是初秋时节,院子里落了一地金黄,江浅脚步轻快,踩着落叶,心情极好,一想到那笔颇厚的聘礼,她就忍不住牵动嘴角。

她开心地把手里的绢帕往空中抛,又伸手抓住,又抛又抓住,当绢帕再次飞向空中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绢帕。

她疑惑地回头,只见一个月朗风清的少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这张脸在记忆里很模糊。

幸好少年先开口了:“姐姐这是在做什么,都要嫁人的人了,也没个样子。”

爱管闲事,又古板,应该是三房的弟弟江琅,江浅干笑两声,立马恢复了怯弱的样子:“弟弟说得是,我…不玩儿了。”

江浅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只想敷衍过去,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看就是犟驴。

江琅打量着江浅,带着审视,探究,他觉得江浅和以前不同了,可这确实是他那个弱得一吹就碎的姐姐。

见她立马认错,他也把手绢归还给江浅,又念叨着:“去了侯府,也不就是高枕无忧了,那种门第里的弯弯绕绕比江家多了去了,你应该为自己好好打算,心眼子多些也无妨。”

这话虽然絮絮叨叨了些,但是江浅爱听,上辈子没人教她这些,等自己学会那些弯弯绕绕,也就被磨砺得没有心了。

江浅露出一抹笑,眼睛弯弯,里面注了一汪清泉似地,她试探地伸出手,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肩:“姐姐知道,任他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的,今天听世子说马上就要秋闱了,你可有准备?”

江琅听着秋闱二字,神色又严肃起来:“此次秋闱,我也没有把握,一来是这次多世家贵胄赴考,想必他们都有举荐之人,二来听闻有许多厉害人物……”

江琅认真地说了半天,说得江浅哈欠连天,不过江浅还是听懂了一个,就是江琅无人举荐,可他明明得许译赏识,他若向许译透露几分,许译应当会举荐他吧,若有许译举荐,那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

“那为何不找许译呢?”江浅问出了心中疑惑。

江琅眸色沉了沉:“如今科举入仕的人,大多都是勋贵,他们可以不用认真对待都会有人举荐,可那些熬了多年的寒门子弟呢?对他们莫不是残忍了些。”

这一席话,让江浅心中微动,这个时代和她的时代没什么不同,不公与卑劣都一样,少年一身正气,若山间皎月,江浅心中忽有不忍,她觉得江琅太干净了,干净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样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她淡淡道:“这世上那有什么公平,若有得争,便为自己多争一些,你所求的道,只在你心里,不在这个世上。”

江琅眼中愈发清明,那是属于少年人的热烈,他坚定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江浅看着他,心中闷堵,这样的刚正,她很佩服,曾几何时,她也以为靠自己能改变些什么,最后发现都是徒劳,反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她没再与江琅交谈下去,只是径直走回了自己的院子,翠微正在收拾东西,她住的地方晒不到太阳,屋子里湿冷昏暗,所以翠微就把箱子搬到院子里来了。

她收拾一会儿,就停一下,时不时抬手抹一抹眼泪,然后又继续收拾,江浅叹了口气,从知道她婚事的那天,这丫头就没笑过。

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一见到江浅就向她道喜,他们明明知道自己要嫁怎样一个人,却还是用一脸喜庆的样子掩盖住看热闹的丑恶,想到这里江浅眼眶热了热。

她没有打扰翠微,只是跑到附近的假山躲了起来,似乎这里原主经常来,只要躲起来就感受不到外面的风雨了。

江浅蹲下抱膝,缩成一团,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上辈子没人爱她,好不容易能活一次,又到这种地方了。

这一幕被远处阁楼上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尽收眼底,他长身玉立,只是眉头有化不开的霜寒,那女孩儿以前常常跟在他身边,他觉得心烦,要不是因为拉拢江琅,他早就捏断他的脖子了,不过听说她要嫁给一个哑巴了。

此刻她像猫似的蜷在石头下面,像是要躲起来,又像是希望有人去找她。

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心微微沉了一下,又抬头望着远处的天,漆黑的眸子里映照着密布的乌云,很快初秋的第一场雨就要来了,空气里都是湿冷的味道。

“都督,今天东宫又买了几个昆仑奴,太子如今的消遣,已经让很多人不满,是不是要他收敛些。”

许译目光依旧淡淡的:“他喜欢便让他玩儿吧,不过是斗兽而已,不足挂齿,只是江琅…”说到这里他眼底那些晦暗更浓了“我看重他,他好像不屑于我为伍,可惜了。”

一旁的下属,神色僵硬起来,他主子总是阴晴不定,他这样的语气,要不就是生气了,要不就是想杀人了。

这一场秋雨绵绵不绝下了三天,第四天,江府挂起了红帐,门前宾客廖廖,都是族中亲戚,来参加这个江家庶女的婚宴。

江浅穿上了大红喜服,上了妆,描了花钿,金闪闪的发冠往她头上随意一扣,再把盖头一搭,就被扶着出门了。

这喜事办得,那些人就像路过随意吃杯酒一样,没有贺喜声,只要爆炸一声声地响着,她走过长廊,跟着喜婆走到花轿前,新郎没来,来接亲的人,只说他家公子不便出门,其余的解释再没有了。

抬轿子的人加上吹拉弹唱的人都凑不足十个,实在寒酸,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是淮阴侯府的亲事。

“新娘上轿~”喜婆一边喊着,一边洒着喜糖,那些枣子核桃的,就砸到江浅身上,让她的心情更差几分。

她正要迈上轿子的时,被一道苍老的声音阻止了:“请等一等。”

“老夫人你慢点,别摔着,二姑娘还没上轿子呢!”丫鬟担忧地提醒着。

江浅怔愣了一下,转过头,透过盖头,只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朝她走来,斑白的头发因为走得急,有些微乱。

她停在了江浅面前,一双苍老的手出现在红盖头下面,拉过她的手,把一只缠金玉镯戴到了她手上。

这下江浅彻底愣住了,那道苍老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老了,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你要自己争气,凡事强硬些,莫要受了欺负。”

江浅眼睛一热,眼前就模糊了,她以为这个老婆婆不喜欢自己的,原来是恨铁不成钢,她反握住那双苍老的手,心底复杂,当恶意像尖刀似地刺向她时,她尚能从容,可这爱意绵绵,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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