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又是一下戒尺抽下,李相显看他疼得一个哆嗦,还是把手伸的笔直,神色也十分乖巧,第三下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相夷从小脾气就硬,师父让他罚跪都需要点着穴道,动戒尺时虽不至于还手,但从没有乖乖挨罚的,每次都要师父拎着戒尺追他半个山头。
这般自己伸着手挨打的弟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把戒尺扔到一旁,李相显拉着小弟的手,扣在自己的手腕上,这孩子一把抓住他,指尖在脉搏上探了又探,足足诊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哥!”李莲花轻轻叫了一声,就听身边人回了声嗯。
他立刻笑了,神态尽是满足,仿佛是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
李相显见他那神情,嘴角一抽,伸手扯开他蒙在眼上湿漉漉的发带,叹了口气:“没有不想见你,我只是有事情要查,怕暴露行迹而已。"
李莲花这才敢睁开眼,定定的看着他,眼前的人还是熟悉的容貌,看他的眼神也一如往昔,脸色却沧桑了许多,头发有些枯黄,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看着就吃了不少苦头。
“当初,金鸳盟的人说您被逼跳崖,为何……为何……”如今哥哥好好站在他面前,后面身亡之类的话,李莲花是说不出口了。
李相显一边拉着他的手,给他手心上药,一边说:“那天临近傍晚时,我路过青阳峰,被金鸳盟的人围堵……”
“青阳峰?可我从抓到的金鸳盟帮众那里问到的信息,却是距离青阳峰二十里外的青云峰……”
两人相视一眼,都明白过来,这里面绝对有什么猫腻。
“围攻我的人,有上次玉城笛飞声出关时,后面跟着的那两个人,应该是雪公和药魔,雪公用的是铁爪,抓走了我腰侧的荷包。”
李莲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拿出那血迹斑斑的荷包,里面还有几块已经干透的梨膏糖,他就是因为这个荷包,才误认为那分不出容貌的尸骨,是哥哥的。
李相显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围攻我的人没有笛飞声,否则我也没机会跳崖。”
感觉到小弟身体明显一抖,李相显顿了顿,才继续说:
“打头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她出现时我已经中了毒,没看清她的样子,但听她的声音和别人的反应,应该是金鸳盟的圣女角丽谯。”
“你中了什么毒!现在怎么样了!”李莲花急忙又把哥哥的手拉起来,摸了一次脉。
李相显拍了拍他的肩膀,“早就没事了,就是普通的毒,你教我的扬州慢那么厉害,养了几天就好了,当时……”
李相显的经历,也就最初时惊心动魄了一些,后面就完全是隐居山林的清闲自在。
“要不是怕你小子和师父师娘担心,我也不至于那么辛苦的每天都去挖台阶。”李相显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手对比十年前,简直是天差地别。
李莲花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他忍不住说:“哥哥当年但凡在轻身功法上多费些心思,现在也能少挖两年台阶了。我教你的婆娑步,你都没好好学。"
李相显摆了摆手,“你那步法太难了,当年我要是能学会,说不定就直接跑了,还不用跳崖了,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李莲花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的碧茶之毒,是云彼丘下的。四顾门中了埋伏,也是云彼丘拦截了消息,误导大家,是我识人不清,对他太过信任……”
李相显一下子愣住,竟然是彼丘吗,怎么会是彼丘!他还记得,当初四顾门刚成立时,门里一群二十出头的小子,各个争强好胜,走到哪里都是风风火火的,只有彼丘比较文静,每次都跟在他们最后面。
这孩子武功还不错,但不太喜欢打架,就喜欢看书,有时候门里聚会,他袖子里还揣本书,相夷在上面讲事情,他就偷摸坐到最后面看。
那次把相夷气的不轻,若不是自己拦着,都要让他发誓,以后他云彼丘的门徒,不许有一个读书人。
彼丘性子比别人沉稳,主意也多,自己不太管江湖事,相夷不在门里时,有个什么事情,就喜欢让彼丘代理。
那孩子有空了,还会来帮他处理一些杂事,算算账本什么的,和其他人比起来,李相显和他接触的更多,关系也更亲近几分。
李莲花苦笑一声:“罢了,他是被角丽谯迷惑,又诓骗他碧茶之毒有解药,才对我下毒的,当初若非石水相救,他已经自尽于东海了。"
李相显只觉得荒唐,一个可笑至极的阴差阳错,做错事的人就算百般忏悔又如何,受苦的还不是他的弟弟。
李相显把这事儿记下,继续审弟弟:“云彼丘的事情先不提,先说说你,碧茶毒发时,为什么不吃止疼的药丸?”
李莲花沉默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平安扣里的千两银票,为何不用?别告诉我你没有发现。”
李莲花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平安扣,垂下脑袋,当时他以为哥哥已经亡故,他留下的东西,自己如何舍得用掉。
“还有你身上的旧伤,你是怎么糟蹋自己,才能让那伤跟着你十年?!”
“说!”李相显呵斥一声,可李莲花却紧紧咬着唇,不愿开口。
若是面对方多病,他能随口编出十个八个理由,可面对哥哥,他不想撒谎。
“是因为我和师父吗?”李相显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揽在怀里,如小时候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李莲花声音已经带着无尽的痛苦,“是我傲慢自负,害了哥哥,又连累了师父,还有门中五十八位弟兄,也因我丧命……”
李相显干咳了一声,哄道:“好啦,别伤心了,咱家那老头还活着呢。"
李莲花震惊抬头,“哥,你说什么?师父他……他……”
“我回山上看过了,师父师娘都挺好的,十年前有人破了云隐山山脚下的阵法,总有人找上门,老头嫌麻烦,就假死脱身,和师娘去山顶住了。"
李莲花一时无言,呆愣着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至于四顾门的事情,你确实有责任,但江湖本就是争命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哪天会有意外发生,就连天下第一的李相夷,都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又何必说其他人。”
李相显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可以自责,可以伤心,但却没有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相显又问他:“乔丫头和紫衿的事情,你在玉城时也看到了,怎么想的?”
李莲花笑的更加苦涩:“紫衿挺好的,是我和婉娩没有缘分。”
“他俩曾经在东海,找了你许多年,乔丫头多次要投海自尽,是紫衿一次次把她拉回来的。”
李莲花不由睁大眼睛,“这……可她不是给我写了……”
“写了什么?诀别信?”
“哥,你怎么知道的?”李莲花更加惊讶。
“呵,她又不是第一次写,只是之前的没给你看罢了。当年你是个闲不住的,整天的往外跑,那丫头就在议事厅外的亭子里等你,经常一等就是一天。
我让你带着她出去玩,你呢,不是把人扔下,自己跑去皇宫赏花,就是让人等着,去帮什么铁爪门抓叛徒!出去两个多月,你把人姑娘撇下了五次,就你这性子,谁受得了。"
李莲花想起往事,无话可说。
“之前的事情暂且不提,就说十年前,东海边上就那么大,她和紫衿一起找你那么久,若非你刻意避之不见,会丝毫没有线索?你就没想到她会担心?”
李莲花想了想,苦笑摇头,“果然,是我没把她放心上,我确实不如紫衿。”
“那就找个时间,叫上乔丫头和紫衿,把话说开了,也省的他俩之间有心结,他们总是希望你活着的。”
李莲花乖乖点头,从前确实是婉娩一直迁就自己,如今她和紫衿在一起,过的幸福就好。
“好了,我还暂时隐在暗处,不会离你多远,你自己注意好身体,有事儿叫我,别乱动内力!还有,好好吃药!”
李相显刚转身离开,无了和尚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该吃饭了,李主不留下吃个便饭?最近寺里来了个不错的厨子。”
李莲花看着啃油纸啃了半天的狐狸精,笑的意味深长,“可不是个好厨子,还吃猪油饼呢。”
李莲花揣着手,溜达着出门了,当年之事还有些蹊跷,还是要把狮魂继续查下去。
只是心情到底有所不同,笛飞声找过来时,就看到他悠闲的依靠在树干上,眉眼弯弯,唇角上扬。
看着他刻意藏起来的双手,笛飞声不由问:“又挨打了?你脑子坏掉了?挨个打还这么开心。”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你才脑子坏掉了,查的怎么样了?”
笛飞声已经找到了线索,“现在唯一知道狮魂下落的,就只有乔婉娩。”
他瞥了李莲花一眼,“你若不肯去见她,我去也一样。”
李莲花连忙把人拦住:“笛盟主,你现在没有内力,注意低调,这事儿交给老和尚,让他去就行,他跟百川院比较熟。”
笛飞声还要再开口嘲笑他两句,方多病已经一路小跑着过来,拉着李莲花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