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因在希多尔之后下了车驾,轻轻一跳,就被后者稳稳接住。
站稳之后,赫因抬眼往前看。
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城外的这片地方很热闹。
如果很早以前的那位城主自己选择过的墓地如今这么热闹,会不会有些后悔没用上。
这么想着,赫因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真是有些天马行空。
说不准是受了希多尔的影响,现在对于死亡这件事情都看开了许多。
“看我做什么?”希多尔注意到赫因的视线,轻声问道。
赫因笑道:“我在想你说过的那个关于奥西里斯的黑色笑话。”
话音落下,希多尔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确实可惜,那位城主如果选择了这里,那可热闹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如果那位城主选择了这里作为墓地,那么现在这里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不过怎么说呢……这种想到一起去的感觉并不坏。
赫因在希多尔的保护中步入了人群。
赫因想的并没有错,希多尔的身高有些鹤立鸡群了,因此不少人都侧目看向他们。
不过很快他们大部分人又沉浸到了贝者博带来的快感之中,顾不上观察陌生人了。
赫因穿过人群,手扶上栏杆——正如希多尔所说过的那样,那个墓坑又被人挖大挖深了些,设上柱子和围栏,可以从上至下观看斗兽的场面。
往下看,下方是一个长宽都约莫三十米,深度约为七米的深坑,里面有两头猛兽正在撕扯争斗。
“猎豹。”赫因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希多尔,出声道。
深坑里,两只看上去十分矫健的猎豹正缠斗着,因为体型都相差无几,只能通过脖子上绑着的项圈颜色区分。
也因此,这场斗兽更有悬念。
希多尔说:“其余人散在四处,那个麦德罕去踩点了,有人跟着。”
赫因点点头表示知晓了,接着蹙眉:“这两只豹子不太对劲。”
“就算是兽类,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想争斗的,应该是洒药了。”希多尔低声道。
坑里的两只猎豹不停地进攻,甚至有些躁狂,如果是撒了药物,那才说得通。
“太残忍了,”赫因说,“像这样逼迫兽类争斗贝者博取乐……”
根本就是不尊重生命。
大自然中当然存在着争斗,但那都符合物竞天择的法则,目的是为了生存或者繁衍。
当然也会有捕猎者恶趣味虐杀猎物,不过也很少,因为那样对于捕猎者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毕竟动物的思维都很简单。
人类自从学会使用工具之后就处于食物链的顶端,享受着更多的资源,食物的种类也变得更加丰富多样,这本来无可厚非。
可恶的是,因此而变得傲慢残忍起来,不尊重生命,不尊重大自然。
“如果此刻它们跳上来……”希多尔贴着赫因的耳朵,说着吓人的话。
“会死很多人。”赫因为希多尔的想法感到战栗。
他微微偏过头,开口道:“别告诉我你真的要这么干。”
这个坑太深了,猎豹是上不来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放心地围在这里观看和下注。
然而赫因也知道,如果希多尔想做成某一件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放弃你的想法,希多尔,这并不在我们商量好的范围之内。”
赫因正说着,有人抱着下注的箱子,身边跟着记账的人,路过了他们跟前,话题也就戛然而止。
赫因往后退了几步让出道来,忽地对着抱箱子的人轻蔑地笑了几声:“我说怎么让人来捧场子,你一圈都走下来了?就这么点?”
他说着,伸手去掂了掂那箱子上的一颗丸子大小的金珠子,暗叹这是普通人多久的积攒,面上却瞧不上眼似的丢了回去。
金珠子落在箱子里,发出碰撞的轻微响动。
在这嘈杂的地方,一颗金珠子发出的声响微乎其微。
“让他开开眼。”赫因对着希多尔道。
他语气轻佻,俨然是一副家中富足,被宠坏了的贵族子弟做派。
希多尔闻言,伸手将怀里的箱子打开,露出满满的金银财宝,其中还有串成串的宝石珠子,华光灿灿,晃瞎人眼:“小主人,要多少?”
“随便抓一把得了,我什么时候算过这些?”赫因开口骂他蠢,随后立即伸手从箱子里抓了一把。
满满当当的,直接就往收注钱的人箱子里一丢,立刻就让后者的箱子冒了漾。
收注钱的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忙不迭地说好话,末了问赫因打算下注哪只猎豹。
“没意思,你选吧。”赫因做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显然对于下注并没有什么经验,于是将决定权交给了自己的护卫兼仆从。
“红色项圈的?”希多尔道,“小主人要是觉得没意思,可以回去休息,主人只是让您来捧场,您也给得足够多了。”
收注钱的人哪能放过这条肥鱼,连忙道:“那边还有玩儿塞尼特棋的,您要不要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这样回去不是更没意思?”
“那就选红色项圈的吧,”赫因懒懒地抬眼,似乎被人说得有些意动,“你们的塞尼特棋很特殊吗?”
“您去瞧瞧就知道了,斗兽这边我们都盯着的,您要是赢了钱,我给您送回去。”收注钱的人很会吊人胃口。
并且如果照着赫因表现出来的性格,压根也不是在乎钱不钱的人,因此在服务上,他给出了特别的待遇。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渴望财富,因为可以获得更多优待。
赫因便顺势点了点头,按照对方的指引往塞尼特棋的区域走去。
希多尔怀里抱着箱子,亦步亦趋,和赫因亲密地咬耳朵:“宝宝演得真好。”
“哼。”赫因嘴角上扬,显然对于自己刚刚的表演也是十分满意的。
然而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希多尔道:“刚刚我骂了你,你为什么那副眼神。”
赫因敢保证,刚刚自己骂希多尔的时候,后者的眼神都亮了,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被骂之后会有的反应。
“因为你骂人真好听。”希多尔贴着赫因的耳朵低笑。
赫因躲他,接着就是不可置信:“你什么癖好?!”
希多尔却并没有回答,转而道:“我们也来对赌一场如何?”
“就赌刚刚那两只猎豹。”希多尔道。
赫因不明所以:“你不是已经赌了红色项圈的吗?”
赫因当然相信希多尔的眼力,何况王宫就有兽园和斗兽场,后者对于斗兽这种事情明显就很有经验。
“不,”希多尔却否认了赫因的话,“不是赌它们的输赢。”
“如你所言,撒了药让两只猎豹互相争斗撕咬是十分残忍的行为,药物的作用会让它们失去理智,忘却以往在大自然中生存学会的技巧,只知道蛮横地进攻,”希多尔缓缓道,“这样的斗兽虽然更有噱头,但是并不会那么精彩。”
赫因见过希多尔和白狮的战斗,那不仅仅是力量的比拼,白狮进攻的时候更会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机会,寻找希多尔的破绽。
而希多尔也拿出十二分的专注。
那样的战斗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也是智慧高低和敏锐程度的比拼。
显然要比这里的精彩许多。
“所以?”赫因问。
“我们就赌这里同样有人看不惯,”希多尔语调上扬,“就赌猎豹会不会从坑里上来。”
赫因回头看去,斗兽坑的周围不仅仅有收注钱的人,还有看守的人,望风的人。
很显然,幕后之人对于这里的掌控十分严密。
就算有人想把猎豹从坑里弄出来,也会被及时阻止。
“如果不是你打算派人,或者亲自去把猎豹弄上来的话……贝者什么?”赫因接受了对贝者的邀请。
“不过我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呢?”赫因问起了赌注。
“不如就贝者一个要求,只要不涉及子民的利益,无论那个要求有多么过分,对方都必须完成,如何?”希多尔沉吟片刻。
“你不能以任何形式去把猎豹弄上来,不能派人,不能唆使别人,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结果,”赫因思索了一下,提出了限制,“时间就截止到我们平时吃早餐的时间,如果猎豹没有上来,那个时候这里也差不多该散了。”
“好。”希多尔点头同意。
“你怎么答应得那么痛快?不会有诈吧?”赫因后知后觉到一丝不对劲。
但是希多尔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也不派人、唆使人去将猎豹弄上来,能有什么诈呢?
希多尔就默默地看着他。
“好吧,”赫因无法,“对贝者生效。”
他们拨开人群,来到了塞尼特棋的区域。
相比起以后丰富多样的玩法,古埃及人在贝者博上的玩法就比较单一,但是尽管如此,本质是不变的,那就是靠运气和技巧。
希多尔在赫因的示意下坐到了棋桌前,对面显然是老手,一个人玩七盘。
“这个怎么算?”赫因问。
对面的人笑了笑:“这个算注的,五注起,下棋的人在自己的棋盘上下注,注数越多,围观的人觉得这人胆子大,也就跟得多,赢的人可以赢得对面所有的注,然后赢家按照注数的份额拿钱,再从跟注的人的注里抽取两成。”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棋盘上,下棋的双方分别下十注,跟注的人总数分别也下十注,那么赢家就可以获得四十注,这四十注再一分,玩家先拿自己一开始的比例,也就是二十注,再从跟注的人的注数里抽取两成,也就是四注,最终赢家获得二十四注,跟注的人总共获得十六注。
不过这都是理想的算法,实际上玩家在一盘棋上下注的比例不太可能会超过跟注的人的比例,但将对面的注全都赢过来再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已经足够吓人了。
毕竟一注就是一个铜德本。
古埃及的基本重量单位叫德本,有明确换算的媒介是金、银、铜三种金属,一个德本相当于90克左右。
德本下面是凯特,一个德本等于10凯特,而金、银、铜三者比例为1:2:100。
一头牛的价格约莫也就是三十个铜德本,这里五注起算,就需要五个铜德本。
赫因将手放到了希多尔的肩膀上,他不敢想这里维持一晚上之后会有多少人失去积累变得贫穷。
像是薇米里特晚归的时候,是被指认成了赌徒的女儿。
赫因抬眸,看到好几个年轻的女孩穿梭在人群中,不时还被赌徒们上手触碰,但她们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甚至没有产生什么情绪上的变化,端着啤酒到处送。
蓦然间,赫因感觉到了涌上来的恶心,当然不是恶心这些女孩子,而是恶心这些灰色产业幕后的人,还有这其中完全不顾家人死活的贝者徒们。
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无疑是这之间的牺牲品。
他抓着希多尔的肩膀上的衣料,看着后者将箱子里的财物拿出来下注。
游戏开始了。
希多尔伸出手,在赫因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后者安心。
一盘塞尼特棋的时间并不长,尤其在双方掷数的时候都没有犹豫的情况之下。
希多尔的胜利建立在掷数的技巧上,他似乎十分清楚自己需要掷出什么数字去获得胜利,而那四根短棍十分听话。
一盘下完,对面看希多尔的脸色都变了。
对方很快下完了剩余的棋,赫因就在这时候提出要希多尔一下子和对方下十盘。
周围围观的人都兴奋得叫好,显然对于这样的热闹十分乐见其成。
他们当然喜爱刺激的事物,不然就不会来到这里。
对面的人也不可能自砸招牌,同意了希多尔的要求。
数不清的注被下在棋盘上,有的人甚至下了不止一盘,并且双方都买了,估摸着想着谁赢了都有得赚。
希多尔擅长掷数,对方的技巧也不是盖的,很快下完了三盘。
希多尔三局一胜。
对面的脸色就缓和了些,继续和希多尔下剩余的。
气氛逐渐紧张,周围的人讨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嘈杂一片间,希多尔指了指自己的唇边:“小主人。”
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周围的人都应声起哄。
赫因不是那种可以在大庭广众和希多尔亲密的人,他笑骂着希多尔,心里却明白希多尔是感觉到了自己不太好的情绪,用这样的手段安慰自己,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在别人的目光中亲吻他,毕竟后者的占有欲……
思及此,赫因轻轻掐了希多尔的胳膊一把:“少来这些有的没的,输光了回去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