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上位者的气场都是类似的,赫因性格温和,脾气也好,这是因为他有一个强势的哥哥。
因为有哥哥顶在上头,赫因从小到大只需要好好在哥哥的羽翼之下生活。
可这并不意味着赫因无法强硬起来,尽管前有长兄后有阿伯尼,现在又有希多尔,似乎看上去赫因总是被保护的那个,但在这么多强者的庇护之下生活着,耳濡目染之下,赫因一旦强势起来还是挺唬人的。
至少现场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甚至连法老王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希多尔看着发怒的赫因,自己心底的怒气都削减了一些,他饶有兴致地支着下颚,很想知道在这样强大的气场压迫之下,诺安会不会屈从。
“其实你很清楚,”赫因以诺安为圆心转圈走着,周围的官员们因为他的靠近都下意识地后退,让出来一个真空地带,“不光是你,但凡有点耳目的人都知道,我是被希多尔从街上掳进王宫的。”
希多尔听到这里,眼皮子微微一跳,却没有开口打断赫因。
“这让你们觉得我就是个玩物,就算能出入朝会,也是因为上面坐着的法老王的宠爱,”赫因摊开手心,指向希多尔的方向,“但你们忽略了一点,你们难道不知道希多尔是怎样的一位法老王吗?”
“他身为埃及的王子,因为一条预言被发配到王宫的外围,但是现在他坐到了法老王的位置上,这难度无异于从深渊登上山巅,并不是单纯的依靠运气可以做到的事情,不然为什么你不是法老王,他不是法老王,法老王是希多尔呢?”赫因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
见没有人应答,他也不觉得尴尬,而是继续说下去:“我相信你们这些人之所以选择拥戴他,也是因为看到了他身上的闪光之处。他坚毅、果敢、杀伐决断,他骁勇、谨慎,更不畏险阻,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此刻站在这座宫殿,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先王要让你们成为他的官员,你们还会像刚才那样满是欣喜地接过任命书吗?还能在这里怀疑希多尔的决定吗?”
官员中有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赫因转而回到了诺安的面前,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选择先王?你的年纪看上去是可以为先王效力的,先王还活着的时候你应该是十六七岁吧,如果愿意,肯定是来得及的。”
诺安无法回答,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反驳太过于冲动。
赫因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和诺安较上劲儿似的,一言不发地站在后者的面前,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赫因讽刺道,“难道是因为即使先王是被希多尔杀死的,你谈论他也顾忌着,觉得这是非议埃及王室成员,所以感到胆怯了吗?”
“那为什么刚刚因为希多尔的决定而对我大肆攻讦?就因为我是你口中法老王的玩物,而那个死去的昏聩的先王即使罪恶滔天也是一个无法战胜的上位者?”赫因忽然笑了,“诺安,你这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你和刚刚被拖出去的那些尸体有什么区别?!”
“你!”诺安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到赫因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美丽的青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因此感到一种因为未知而带来的恐惧。
此时,宴会厅内却响起一阵突兀的鼓掌声。
法老王边鼓掌边从座位上站起身,直到走到了赫因的身边,面向着诺安:“诺安,他说的对吗?”
诺安意识到现在下跪竟然或许是最聪明的做法。
赫因看着面前缓缓跪下的诺安,嗤笑了一声:“你不该得罪我的,诺安。先不说希多尔这临时的决定并没有告诉我,就算他提前告知我了,我还不稀罕当什么宰相呢。”
“而且你见过法老王会篡改祭祀的赞美诗的词句来讨好一个玩物?就算是用‘宠爱’二字来形容,也未免太过牵强了。”赫因道。
“又或者在你心目中,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是个和先王一般的昏庸的君王?”赫因的话一句比一句让跪在地上的诺安心惊胆战。
他完了,诺安心道,他错就错在轻视了赫因,也许他真的是个玩物,但绝对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的存在。
诺安清楚地意识到像赫因这样的人除非有机会一击即死,否则只要他还剩下一口气,都能很快爬起来。
外表柔弱纤瘦的青年,本质上拥有强大的内核,和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一样属于强者的范围。
诺安因此在所有新上任的重要官员面前失去了威严,更失去了尊严,也许他今夜能够活下来,但他也失去了竞逐宰相职位的资格,更甚者,连目前的辅佐官的位置也无法保全。
“你真的不想当宰相?”希多尔问赫因。
赫因摇头,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至于被诺安冒犯了尊严,那是另外一回事。
何况他的未来尚且不那么明朗。
想到这里,赫因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灼热缠绵的吻,他咬了咬下唇,逼迫自己不再回想这件事。
今天已经足够乱糟糟了——冷战、食言、宴会、表演、拥吻、杀戮、鲜血、任命、侮辱、反驳,下跪……
光是想一想,赫因都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赫因,你有这个才能,”看出了赫因的疲惫,法老王趁此机会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什么赌?”赫因不解。
“设立一场投票,投票者就是现在议会厅中所有新上任的官员,他们的数量正好是单数,这个你报名字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希多尔道,“这场投票的结果我并不会干涉,会采用不记名的方式,如果投票同意你担任宰相的票数压过反对你担任宰相的,你就接过任命如何?”
赫因用“你没事吧”的眼神看向法老王,先不说他在此之前并不认识在场的这些官员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难道这些人会凭借一晚上的印象就同意他担任宰相这么重要的职位吗?
不对劲……赫因狐疑地看向法老王:“你不会事先跟他们打过招呼然后将我蒙在鼓里吧?”
希多尔否认:“那诺安呢,今晚这场宴会我能瞒得过身为我的辅佐官的诺安吗?”
诺安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也许他一直要跪到今晚结束也不一定了。
闻言,赫因心说:也对啊,如果希多尔的决定被诺安知道了,后者肯定早就劝谏希多尔了,哪里会等到宴会结束直接冲出来侮辱他?
何况希多尔确实从不说谎,这是属于法老王的自尊和自信。
赫因看着那些年轻的官员们,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希多尔的态度太过古怪,好像笃定这场投票会让他成为宰相一般。
于是他开口道:“我也不是不能赌,但是有个前提。”
法老王含笑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今天先让他们回去休息,投票明天晚上再举行。”这么长的时间,赫因自认为这些新上任的官员也不熟悉自己,等到投票的时候对自己的印象应该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反对他担任宰相的概率应该会压过支持的那部分。
赫因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果然,希多尔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在赫因愉悦的目光中,他良久才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今夜似乎终于划上了句号,被五花大绑着的贵族、官员以及刺客们被士兵押送下去,只等着法老王有时间之后对他们的结局进行裁夺。
新上任的官员们也在莫纳丝的示意下撤出议会厅。
至于诺安,希多尔并没有立刻对他进行什么裁夺,只是挥手让他暂且也先离开。
赫因看着因为人群的离去而寂静下来的议会厅,看向身边的希多尔,忽然问道:“希多尔,你会难过吗?”
分明是没头没尾的问题,希多尔却还是领会到了赫因的意思——赫因是在问,面对散场后的寂静,他会不会因为孤独而感到悲凉。
于是希多尔微微挑眉,接着走到赫因的身边牵起赫因的手,最后微微俯身,让赫因的手能够自然又省力地触碰到他的头顶。
“赫因,还记得吗?”法老王轻声吟诵着,“我也要昂起头,以方便获得你柔软掌心的的爱抚,更宁愿紧闭双唇,遵从你的每一条命令,我会在黑暗中追随你奔跑,就算不知道会去往何方,因为在此刻我终于知道,你就像我无法割舍你一样,一样无法割舍我。”
这似乎算不上是答案,却正是答案本身。
他们心意相通,只要有赫因的陪伴,希多尔便不会感到孤独。
赫因心尖微微发颤,却不敢在此刻作出什么许诺,也正因为如此,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悲伤。
“赫因,都不重要了,无论你不打算告诉我的是什么,”希多尔却直起身,用双手牵起赫因的双手,温柔地注视着他,“从你出现在宴会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对我比我想象中的要在乎得多,这就足够了。”
“赫因,虽然之后我依旧会为了从你这里得到更多我想要的回应而作出努力,但我不会再因此而感到愤怒和无力,你知道,就算是法老王,在没有去往英灵殿之前也是个普通的男人,那么有一些无法掌握的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今晚很累了吧?”希多尔抄过赫因的膝弯将人抱起来,“你现在就可以休息了。”
“希多尔。”赫因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环住法老王的脖颈,喊着他的名字。
法老王抱着他走上回寝殿的路,天上的三个月亮重重叠叠,看上去依旧像是赫因前一晚看到的那么大。
希多尔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方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同寻常,很快将视线落在前方的路上。
回到寝殿可还有一段路呢,不能颠簸到他怀里的人,车驾已经停在不远处。
赫因原本想说路途不算远,不用坐车驾,但一想到抱着自己的是希多尔,也就没有立场开口了,他乖顺地被希多尔抱到车架上,车帘落下,就被席卷而来的困意裹挟。
“赫因,我还没问过呢,今晚怎么忽然这么厉害了。”希多尔轻声问着,手却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哄睡的拍打动作。
轻轻的拍打落在赫因的背上,让人思绪都懒散成一团。
赫因咕哝地回答:“当局势对你没有帮助甚至还拖累你的时候,就把问题扩大,上升到敌人的品格问题上,再把大多数人的利益和立场都拉下水嘛……”
说着说着,赫因的声音越来越轻:“水都搅浑了,也就没人关注你清不清白了…还是我哥哥教我的呢……”
“你的哥哥是位优秀的政治家,”希多尔评价,“你很思念他。”
“嗯……”赫因往希多尔的怀里钻了钻,“他不是政治家,他是个商人,但是有很多下属要管。”
希多尔看着赫因困得睡过去,依旧把他小心地抱下车驾,寝殿已经到了,吩咐值夜的侍女行动小心些不要发出声音,希多尔顺利地把赫因挪到了床上。
法老王也躺了下来,如同从前的好多个夜晚一样把人抱在怀里。
那个吻在他的脑海里面被一遍遍翻出来揉碎了品味,希多尔都觉得现在舌尖还是甜的。
滋味实在太过美妙,但时间实在是有些太短了,他也尽力克制着展现出温柔,总有些不够尽兴。
不知道如果明天赫因醒过来之后他再吻他会不会被推开,或者能不能干脆把赫因从睡梦中吻醒过来呢?
希多尔十分憧憬着明天的到来,好让他实现当初赫因帮他包扎伤口时候的想望。
赫因会不会哭?会不会拼命挣扎?
还是全盘接受?如果是那样,真的是要他的命他都会给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