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希多尔的时候,赫因三人挪到了小亭子里坐下。小亭子是圆顶,摆放着石头的桌椅,但是打磨得光滑,有些像是现代的公园小亭子。
石桌上还摆放着器皿,里头是沁在水里的葡萄,看样子还十分新鲜,应该是管理花园的侍者午后摆放上的。
小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侍女身边,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赫因的身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赫因坐下之后拿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吐出葡萄皮和籽之后开口问道。
“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小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赫因眼皮一跳,是巧合吗?和自己的姓氏还有希多尔的姓氏都撞了。和自己撞了还可能是巧合,毕竟埃及名字里带“赫”的也不少见,可是这个姓氏,难道这孩子真的是王子?
要知道就算是贵族也是不可以冒犯王室的姓氏的,这是很大的罪名。
“我没有说谎,我就是王子!”见赫因一脸怀疑,小孩立刻就掉眼泪了。
和刚才的嚎啕大哭不一样,看样子这次这小孩是真的伤心,眼泪扑簌簌地掉着,抿着小嘴,叫人一看就要心软,只想把人抱过来哄哄。
赫因看他白皙的面容,又看他有点自来卷的头发,没发现哪一点和希多尔沾边,先不说希多尔的肤色是很有男子气概的蜜色,就算是头发也是黑长直,一个卷也没有。
想到这里,赫因又回忆起这小孩叫自己为母妃,想着也许这孩子遗传了母亲也说不定。
然而上一任掌权者的后宫有什么特征赫因又毫不知情,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希多尔来认亲。
不过万一这孩子确实属于王室血脉,希多尔真的容忍吗?赫因不知道。
王室的人都被希多尔杀完了,剩下的只有一些沾亲带故的臣子,有王室血脉,但不多。
如果希多尔要杀死这个孩子,那我要阻止他吗?赫因无法下抉择。
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管这件事情,这孩子不是王室血脉还好,如果他真的是,那么对于希多尔来说绝对是个动摇他的统治的隐患,甚至有很多人会因为这个原因被牵连。
但这孩子虽然有点熊,毕竟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他还什么都懂呢,甚至连母亲是谁也不知道,觉得男人也会生孩子,一上来就叫他母妃。
看出了赫因的纠结,侍女安慰:“法老王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殿下,您可以永远相信法老王。”
“所有人都觉得法老王残暴,可我相信他,”侍女眼中闪着光,“我是被法老王从贩子手上救出来的,如果没有法老王教会我如何反抗,我可能早就死了。”
赫因才发现这个侍女是个生面孔,他没怎么在寝殿见过她,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她替力气小一些的侍女搬动重物。
“您也应该相信法老王的,他对您就像是对待一件宝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法老王对您的特殊,我相信您也可以感受到。”侍女说。
“所以我也希望,就算是法老王做出了您无法接受的决定,您也能够毫无条件地偏向法老王,因为换做是法老王也会那么对您。”侍女的语气十分笃定。
赫因没有说话,只是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叫做薇米里特,您可以称呼我薇米儿。”薇米儿恭敬地回答。
“我可没有说我不向着希多尔。”换做从前,他可不会考虑不杀掉这个孩子是什么结果,而是会极力保下这个孩子的生命,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孩子的无辜。
赫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偏向希多尔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恐惧。
是的,这种想法因为某个人而产生变动的无力让赫因觉得恐惧——在他记事以后,他的哥哥告诉过他,他们的父亲就是因此而失去了生命。
赫因的父母并不是自然死去或者遭遇了什么重大的病症和事故而离开赫因和哥哥的,他们的死亡原因正是因为彼此。
赫因的父母属于联姻,但是婚后因为三观的契合,他们渐渐很相爱,这才有了赫因和哥哥的诞生。
可是好景不长,赫因的母亲有了外遇,因为是过错方,按照当初联姻时签署的协议,赫因的母亲必须净身出户,也因为个人品德问题无法获得孩子的抚养权。
赫因的父亲很难受,只是为了赫因和哥哥,他原本要依照协议内容起诉离婚的心思也压了下来,好在即使如此,他也提出要和妻子分居一段时间,彼此冷静好好思考未来,财产是小事,他们曾经相爱过,再者还有孩子,也要为孩子的成长环境负责。
可悲的是,父亲的死亡正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起诉离婚,出于对妻子的爱,对孩子的爱,这个男人被妻子捅死在家里,而下杀手的母亲也被反击的丈夫杀了。
当时赫因的哥哥才十七岁。
哥哥说也许母亲将财产看得比感情更加重要,而父亲在最后关头的想法可能只是简单的不能将孩子留给这样的母亲所以才选择反击。
这是赫因的哥哥的猜测,赫因的父亲最后关头是如何想的他们都不得而知,现实是无论如何,父亲是因为对母亲的爱而被影响了判断,造成了结局的悲惨。
所以无论如何,不要被任何人影响自己的想法,当人的判断开始产生偏向,就意味着被掌控。
赫因想到这里,看见希多尔踱步向着他走来。
“不舒服吗?”看着赫因不太好的脸色,希多尔眸子里闪烁着担忧,他加快脚步到达了赫因的面前,甚至没有看旁边的小童一眼,“怎么回事,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赫因摇了摇头,示意希多尔看看那孩子。
“他确实是王子,但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人质。”法老王示意身后的人将小童带走。
“老师!”小童好像见到了救星,扑进法老王身后的男人的怀里。
“给您添麻烦了。”男人对着赫因微微行礼,然后和法老王告退。
希多尔摆了摆手。
等人离开后,希多尔才解释:“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是埃及的第二十七王子,但他还有别的政治身份,他的母亲凭借这个孩子成为了自己国家的女王。按照约定,在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成年后,那位女王会把他接回自己的国家,如果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足够优秀,还有竞逐王储的资格。”
所以这个孩子成为了希多尔手下唯一活下来的王室成员,希多尔派老师对他进行指导,以求他成年后去到自己母亲的国家能够夺得王位,那么埃及就又多了一块领土。
也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知道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的存在,一来是为了避免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被有心人蛊惑对希多尔不利,也是为了保护赫拉提。
赫因也没想到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又比想象中要复杂,只是复杂的方向不一样。
“希多尔,你是不是不怎么关注那个孩子?”赫因描述了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刚刚喝牛乳的急切样子,和希多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孩子可能过得并不是很好。”赫因说道。
“那又如何,我只在乎我的猫,”希多尔专注地盯着赫因的眼睛,“在这个世界上,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只在乎他的猫过得好不好。”
赫因的心脏忍不住狠狠一跳,他看着希多尔:“那你的埃及和人民呢?”
“那是法老王需要在乎的,不属于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考虑的范围。”希多尔理所当然地回答。
赫因仓促地站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有面庞泛起粉泽,磕磕绊绊地道:“那……麻烦你告诉法老王,如果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在埃及过得不好…那么…那么他对埃及肯定没有归属感,法老王可能达不到他的政治目的了。”
“这种时候你又不那么聪明了。”希多尔挑眉,用曲起的食指轻轻蹭了一下赫因发烫的脸颊。
希多尔清楚地知道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赫因会渐渐习惯他的宠爱,渐渐依赖自己,可恰恰也是因为这种习惯,赫因不会往别的方向去深想,所以也要给予一定的刺激。
养一只猫儿不是容易的事情,要示弱,要宠爱,又怕他恃宠而骄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又怕他没有安定感,觉得迟早都会失去一切。
难以把握的分寸反而让希多尔方寸大失,看到人红了脸颊就感到无边喜悦,看到人皱皱眉梢又陷入惶惑的深渊。
“赫因,你在怜悯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吗?”希多尔轻轻撩了一下赫因的眼角,换来后者眼睫的轻颤。
“赫因,原本这个世界上,法老王才应该是最被尊敬和爱戴的那个,可是就连他的童年也没有好好度过,”希多尔轻声地诉说着,“他仇恨,渴望权力,也最终得偿所愿。所以他也感激这种仇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对不对?”
赫因明白他的意思,希多尔的意思是,他之所以能成为法老王,是源于仇恨的力量。
不公的对待催生仇恨,而仇恨催生欲望,人有了欲望,才有了力量去达成目标。
因此即使仇恨这种情感是负面的,希多尔也感激它。
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不属于希多尔仇恨的范围,可也恰恰因为如此,希多尔打算复刻这个世界教给他的第一课。
在希多尔的计划之下,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会遭到和他一样不公平的待遇,凭借仇恨变得强大,回到母亲的国度去争夺王位。
至于赫因提到的希多尔的政治目的,两个国家的统治者即使关系再好,在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何况就算希多尔和赫拉提关系很好,他们的关系也只能让两个国度维持几十年的和平。
这种薄弱的情谊经不得一点时间的考验,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让赫拉提仇恨希多尔,仇恨埃及,假使赫拉提夺得王位后要和希多尔开战,那么在希多尔的有生之年,埃及就能师出有名地攻打赫拉提的国家,为埃及的后世消除隐患。
不得不称赞统治者远见卓识,也不得不恐惧于统治者的远见卓识。
可是这样的希多尔……赫因看着法老王俊美如太阳光辉的面孔,只感到心里一阵刺疼和空茫。
世界上怎么会有希多尔这样的人,他明明做着有利于埃及的事情,这也充分体现了他对这个国家的在乎,或者换个词来形容,他爱着埃及。
明明有爱之实,却不相信爱,希多尔的童年到底都遭遇了什么?赫因不敢想象,又忍不住去想象。
希多尔抚摸着赫因的头发,缓缓开口:“好了,既然明白,就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也不要管赫拉提?图塔伊什那什,法老王更需要你的关心,我的事务可还没有完成,来帮我,嗯?”
赫因还没来得及反应,希多尔就牵起了他的手,领着他回去寝殿。
赫因就沉默着帮助法老王处理那堆记录着繁杂事务的莎草纸,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辅佐官。
对了,希多尔倒是有两个辅佐官,赫因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天色随着事务堆叠的高度的下降也渐渐黑了,赫因只觉得脑袋也变得沉重,毫无防备地就趴在桌案的一角睡了过去。
希多尔看他那模样,无奈地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去碰他,只是无声召唤侍女给他盖了一件薄毯,然后继续处理着政务,毕竟在宴会之前,很多东西都要处理完毕才行。
赫因睡着,却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猫儿长长的尾巴在眼前掠过。
是一只黑色的猫,赫因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短手短脚的,但是出于一种微妙的直觉,他并没有管许多——那只黑色的猫身上戴着黄金的项圈,一看就很有灵性,还回过头看赫因,似乎是希望他跟上。
如果换成兔子,赫因会直接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
它该不会也和那只吸引爱丽丝的兔子一样,让我去跳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吧?
赫因想着,却还是直接跟了上去,因为他确实是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