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阵婴儿的啼哭惊醒了床榻上的二人
“这大半夜的!”苏济秋有些不满的翻了个身
苏锦单手撑起身体,看了看身边的人,思索了一会起身穿鞋出去查看情况
刚踏出房门,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声男人的吼叫
“哭哭哭!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果然生了个贱女,这要是儿子,断不能像她这样哭闹!”
随即隔壁的门被打开,一个女人抱着约莫半岁大的小孩叹着气从里面走了出来
“抱歉抱歉!”她看见站在门口的苏锦,心中自觉是吵着人睡觉了,好一阵道歉,“孩子饿了,晚上哭闹,我给她喂了奶就好!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
女人从他身边路过,“都在盯着你呢!”
虽是盛夏,苏锦却觉得浑身冰凉
等女人走远好一会了,他才木讷的打开门进去
苏济秋正睡熟着,苏锦怕惊扰了他,便干脆直接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苏济秋醒来时,苏锦早已换好了衣服坐在桌前擦拭七星影
“醒了!”苏锦伸手摸了摸桌上的两个肉包,还是热的,“洗漱完就来把早饭吃了吧!”
二人退房时,苏锦突然想起什么
“小二,你们店这两天可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入住吗?”
店小二思索了一会
“好像......没有啊......”
“怎么了?”苏济秋有些奇怪
“没......”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继续赶路了,这越往南周遭的植被种类倒是多了起来
苏济秋觉得新鲜,便在途径一个小县城时换了马匹,自己骑马到处瞧瞧
“你看!”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一座山
苏锦随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山的半中央竟有座道观
“不知那供的是什么,咱去瞧瞧去!”
苏济秋向来是爱凑热闹的,一心想看道观的他早就把去江南查案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苏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
山上的路没法再骑马了,二人只好将马拴在山下,自行爬上山
太阳升的高,眼看着要到午时了,才走到道观门口
正巧一个黑衣男子从里面走出
“小兄弟,这个观供的是哪个神仙?”苏济秋有些好奇地问
熟悉的声音让男子脚步一顿,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人
“顾云远!”苏济秋愣住了
想不到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他还能碰到这人
顾云远加快了脚步想立马离开这
“我去追!”苏锦拦住了苏济秋,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便转身向顾云远离开的方向追去
“老者,请问你们这供的是哪位神仙?”
苏济秋刚进道观,便看到有一位老人正在扫地
观里的香火并不怎么样,有一束香烛是刚点的,不难猜出应该是顾云远的
“这个呀......是兔儿神!”老者看看苏济秋,“专门管断袖的姻缘的!”
听到此话,苏济秋连忙抬头观察了一番这兔儿神的神像
俊美的男子一袭白衣长着一对兔子耳朵,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眼神里满是怜惜
看着竟和苏济秋有几分相似
“诶?”老者有些奇怪的看看苏济秋,又抬头看看神像
“阿言?”他轻声唤了一声
苏济秋有些奇怪,“您......说什么?”
老者眼眶泛红,摆摆手,“认错了认错了!”
他叹着气,拿着扫帚往道观深处走去
想来年纪应是很大了,他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
苏济秋仔细盯着那束新上的香烛沉思
顾云远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他也有姻缘要求?
想着想着,脑海中竟慢慢浮现苏锦的脸
他盯着眼前的神像,有些愣神
纠结一会后,他还是拿了一束新的香,跪在神像前虔诚无比地拜了三次,然后将新的香插上
来都来了,拜拜也好
“你有心上人?”
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香台旁,突如其来的声音倒是把苏济秋吓得手一抖
有些香灰落在手上,烫出一点点红色,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梅花
“没有,不过遇神拜拜总归是好的......”
老者盯着他手上被烫红的那一处,悠悠开口道,“你和阿言还真像......”
“阿言是谁?”
“一个故人!”老人摆摆手,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坐下
“那神像上画的......就是阿言......”
他盯着门外,天气真好,就跟遇见阿言那一天一样
老者絮絮叨叨讲着一些年轻时的事
苏济秋坐在他身旁听着,也不搭话
原来,老者名叫稻野,打小就是个混混,稍微大一点,就在山脚的那个县城里到处跟人打架,算是称霸县城的有名混子,谁见了都得躲着走
十六岁那一年,他正打算上街抢个漂亮姑娘给他当夫人,正巧碰到从京城赶考回来的小秀才
那人骑在马上,当日正午阳光正好,映在少年意气风发的白衣上,像是镀了一层光
一瞬间,稻野看呆了,十六岁少年的爱慕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倒也想过直接抢回他那小破庙里当夫人,却不想站在那小秀才面前竟哆哆嗦嗦,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手都是抖的,怎么抢人
他跟着那小秀才,一路出了县城,才知道原来这人家就住在离小破庙仅五十里地的香核镇
父亲是镇上的巡抚,家里算不上富裕,但倒也是衣食无忧
十六岁就成了秀才,年少成名,自然眼光就高了,就连来说媒的姨婆都嫌他要求太高
稻野便也跟着来了香核镇,天天蹲在巡抚门口等着见他的心上人一眼
偶然一次翻墙进去,便听见小秀才在讲自己心中未来的妻子
要知书达理,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貌如天仙,聪明能干
大字都识不了几个的稻野心里泛起一阵难过,灰溜溜地回了自己住的那个小破庙
躺在冰冷的地上,阳光透过有些破烂的房顶照射进来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翻身起来,往山下的县城狂奔
“玉娘,您教我认字吧!”
玉娘这是第一次听见这小混混对自己这么有礼貌,难免心中有些惊奇
“你这是......突然怎么了?”
稻野看着正在织布的玉娘,心中很是着急
“我有一心上人,可他只喜欢会读书......我想着,玉娘是这儿书读得最多的!”
玉娘曾经是京城一个商人的女儿,后来国家实行重农抑商,家中落败,便搬来这小县城生活,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年轻时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玉娘从未见稻野这般认真,她倒是开心地应下这门事
在后来一年的时间里,只要稻野学了什么新的字或是诗句,他都会写进他的信里,趁着夜深人静时将信塞进小秀才的房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歪歪扭扭的字爬了满纸,小秀才皱着眉头,只觉得无奈
哪家的姑娘,字如此的丑!
却不想后面一年,几乎每日都能在自己的门缝找到一样的字条
不同的是,字好像是越来越秀气了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稻野的字里行间都是藏不住的爱意和思念
小秀才发现自己好像一天比一天期待来信,猛然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写了一封回信放在门缝那
稻野来放信时竟发觉常放的地方竟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
他摸索了半天,竟找到一封回信
巨大的欣喜在心中炸开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邀请我喝酒!玉娘!你看啊!他在邀请我!”
稻野将信纸都快要贴到玉娘的脸上了
玉娘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稻野早早地等在了巡抚门口,快要到腊月了,傍晚总该是有点冷的,天空下起了小雪,落在他的肩头却又很快化去
小秀才撑着一把伞从里面走了出来,见门口站着的背影是个男人,有些愣住了
但还是上前去,“请问?”
稻野转过身,因为紧张整个人都是止不住的发抖
小秀才连忙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这天冷下来了,怎么就穿这么点呢!”他拢了拢披风,语气中有些责备和担忧
稻野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皮肤好得没有一点瑕疵,仿佛要和雪融在了一起,鼻头被冻得有些发红
“我叫稻野,家住在隔壁的县城上山的那个小破庙里......今年十七......”他像是在背课文那般背着自己准备了好几天的自我介绍
“我叫颜言,年十七。”颜言轻声笑了一下,“我在镇上订好了酒楼,说好了,要好生喝喝酒!”
他撑着伞,走在稻野身边,两人身高相似,稻野丰神俊朗,两人走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这一年的时间以来,便是你一直在给我写信?”
他往稻野的碗中夹了些菜,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发呆,不免有些奇怪
颜言还念着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心悦于自己,今日约出来便是要好生拒绝,自己已有意中之人,却不料此番来的是个男人
“是是是!”稻野连忙点头
“你......”
“我......”纠结了半天,稻野憋出一句,“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他没头没脑地吐出这样一句诗来
稻野可以对天发誓,那日是他漫漫人生中最紧张难熬的时刻
颜言沉默了好久,见着稻野的头越来越低,快要埋进那碗里去了,才轻笑着道,“不负君意......’”
颜言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稻野的呢,或许是那日夺得秀才回来时,他站在街边,俊朗的少年眼角带着疤痕,嘴上却是抹不掉的傻笑,颜言就这样看着他,仅此一眼,一见倾心
他不用知书达理,他不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只是简单的往那儿一站,便获得了他的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稻野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还停留着颜言掌心的温度
颜言是什么时候搬来小破庙的,稻野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两一起整修了这个小破庙
一个雨稍微大点就会被淋湿的地方,变成了稻野心里唯一的家
“这既然是个道观,总得供个神吧!”颜言提议着
“不如供兔儿神吧!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专门掌管断袖姻缘的。”
两人一拍即合,却在画神像时犯了难,“这兔儿神长什么样?”
稻野望着他的模样有些出神,竟一下抢过颜言手中的笔在布上画了起来
画像竟是颜言抱着兔子的模样
“这怎么行!”颜言有些羞愧地想要去抢
“怎么不行!阿言在我心里就是神!”
“死了!十七年前得病死了!”
苏济秋看着稻野抹了把脸上的泪
“我在这,守着他,日日写信,哪也不想去了......等有一日我快死了,我就一口气烧给他......”他低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已经十七年了......”
“济秋,抱歉!”
苏济秋刚想安慰些什么,却不料苏锦突然走了进来
“让他跑了!”
他看着坐在蒲团上的两人
稻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看着苏锦笑着,“珍惜眼前人吧......”
他起身拍拍苏济秋的肩膀,又捡起香烛台上放着的抹布,擦起台子来
“诶!”苏锦突然惊呼一声,惹得两人纷纷侧目
“这不是兔儿神吗!这地方竟供奉的是这位神仙!”
苏济秋这才想起来,前几日苏锦跟他提过在书中看过一位掌管断袖姻缘的神仙
“走吧......咱们走吧......”
他站起身来禅了禅身上的灰,往外走去
苏锦见他没有问顾云远的事,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走出了道观
正午的太阳有些晃眼,他伸手遮了遮
“你们方才聊了些什么?”
苏锦难得对一件事好奇
苏济秋却只是看着他,半天才开口道出一句半清不明的话来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那些无法再说出口的爱慕之意,我将其写入信封之中,锁进我的心房,锁在生生世世的轮回里,只为来世见到你时再道给你听听,我已等了你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