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东郊。
雨太大,即便有雨伞也无济于事。
前后无檐无树,左右夏田,空旷无比,唯独前路,隐约之中,独有一桥。
陈无妄逆着风雨,跑来桥底下边。
桥下无河,肥了一大片的青青绿草。
有流浪小孩总计六人,年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其中两个更是单薄无比,身上只有一块布挡住中间。
他们窝在角落抱团取暖,虽不言明,却显得惊慌。
陈无妄远离他们。
燕飞留影,引人注目。
陈无妄抬头望去,见燕归于泥巢,迎上张嘴求食的雏儿。
于泥巢旁边,有一剑悬挂。
此乃斩龙剑,民俗有闻,蛟龙走川入海,卷水带洪,毁田冲桥,甚是汹涌,故而悬剑震之,以保古桥安然无恙。
这玩意也是历经沧海桑田,风吹雨打,已经锈迹斑斑,变得跟一根泥棍没什么两样。
风卷雨冲,猛然俯冲到桥下,其势汹涌,仿若有无形的蛟龙走川,从桥底经过。
那强风差点把陈无妄雨伞刮飞,好在他急忙合上,转身背对。
小孩缩成一团。
过了片刻,镇上那口几百年前铸造的巨钟,终于悠扬敲响。
铛铛——
其声悠长沉郁,恰似荡漾的涟漪惊动了桥底的锈剑,致其摇摇欲坠。
陈无妄不以为然。
过了一会,蓑衣人卷风而来,外边雨水更大。
那人手中持着白色雨伞,乃是熟人于右归。
“你也不必如此。”
陈无妄早料到这人会跟踪自己。
按照距离,这人应该在后面的廊桥屋檐下躲雨,不必来这。
于右归将蓑衣解下递上。
“我来此送蓑衣,你且忙你的事去。”
“不着急,外边雨大,待雨停下再走不迟。”当下时候还早,陈无妄不着急。
于右归重重呼出一口气,神色不耐烦道:“当下雨弱,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望着外边大雨,陈无妄说道:
“歇息,歇息一会。”
他思忖,怎么好像在驱赶我,是要发生什么事?
浪人孩童中,其一昏迷,怎么叫也叫不醒,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跪地乞求苍天。
两人面面相觑。
俨然是更加紧急,那些孩子哭了起来。
终究是看不下去,陈无妄过去摸了脉搏,便给六人都喂了一颗丸子,再给其中小孩一袋盐。
这盐是昨日渡河时,掌船老人退给他的那袋。
他要那些孩子去桃花巷古井旁边的药店找姚老头,并递上雨伞和蓑衣。
于右归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一番纠结后,没阻止陈无妄。
“你也甚是阔绰,为何不只喂其中一人。”
“我无能,不知道那孩子什么病。知晓他们敢贸然雨行便都给了驱寒药。这样,他们淋雨之后不会有感伤寒,也不至于都病了。”
这世界一场感冒对穷人来说宛如绝症。
“没想到你这种诡计多端之人,还能如此。”
“我又非铁石心肠!”
“听闻炼丹术士喜欢小孩。”
听马钱子有讲诡道恐怖故事,确实有心理变态会拿流浪小孩去干一些事情。
陈无妄淡然一笑:“我虽不是好人,但也不算罪大恶极。”
“你为何要光复朝闻道!”
为什么?
为了命啊。
若是我一进门朝你一跪便可求生,我肯定不会这样大费周章!
好歹现在你能像个保镖跟着我,保我身家性命。
“我也想有朝一日,心死道生一步登天,不想如此门宗因交不起武籍税而绝迹江湖。”
外边雨水更大,风动锈剑,其声吱吱。
“只是你一来便把书阁最重要之人都得罪了,按你的求财大计,他们可以在你做菜时下毒,若毒不死你,也能毒死他人,可利用此计谋,借刀杀人。”
这一点陈无妄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他得赚钱,不能过度担惊受怕。
反正,他能辨别一些毒,会避免一些问题,但要是能一眼看出东西有没有毒,那就更好了。
“你确实深思熟虑,我怎没有想到?”陈无妄夸赞。
“我暂时能护你,但你需韬光养晦不能锋芒毕露,免得沦为众矢之的。”
对于右归而言,陈无妄这等阴谋诡计之徒,甚是危险,令人厌恶。
若是朝闻道辉煌,他也绝不可能和这种人打交道,没准会一剑封喉,以绝后患。
“确实,确实。”陈无妄口是心非。
外边雨水未歇,天上行雷。
再有一人前来躲雨。
他很快卸下蓑衣斗笠。
此人稍矮,虎背熊腰,面相威严,皮肤偏暗且粗糙,身穿铠甲,背有长枪。
腰上葫芦冒的黑烟让陈无妄好奇。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就怕自己看花眼。
这人声如洪钟,豪情万丈与于右归寒暄。
虽是热脸贴上一个冷屁股,他依旧热情不减。
见到陈无妄,那人上下打量,俨然断定陈无妄是个废物,便神情冷漠,没怎么搭理。
雨势不减,只听那人热情陈述,才知此乃兵家人,南征北战,无往不胜。
“小冰花,我可听说,你宗门已消,当下连武籍税也交不起。要是不嫌弃就来我这,我这不交这种狗屁税,肉管够酒管喝。”
说完,他便将腰间葫芦酒一饮而下,而后递出再补了一句:“而且兵家营中,也不缺安抚的女人,虽比不上什么狗屁书阁也能包你满意。”
如此豪情,却换来于右归冷冷一句:
“不喝!”
“你莫不是怕我下毒不成,来……那个角落野人,你且帮这位高人试一下毒。”
我去,你拉我进来干嘛!
看戏的陈无妄也甚是无语。
他摇头拒绝。
怎想那人从腰间拔出短刀丢来威胁:
“你奶奶个熊,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如此畏畏缩缩,甚是不堪!”
陈无妄内心万马奔腾。
他将酒壶握于手中,凑近闻了闻。
熟悉的剧毒味。
这种毒专门用来对付造化境界高的人。
对毫无造化之人,问题不大,也就昏睡几天。
这应该是从马钱子那弄来的。
因为之前有兵家人去草庐那边拿过东西。
你休想动我的保镖!陈无妄戏精上身,显得犹犹豫豫,故意把对方惹急。
“快喝,你个奶奶熊的!”
他等的就是这大喝一声。
陈无妄趁机慌忙手抖让酒壶脱落。
原本计划是酒壶散落一地令对方无可奈何。没想于右归凌空接住,摆手要陈无妄退去。
“你这愚蠢的小野人,老子杀了你!”兵家人怒不可遏。
于右归伸手阻拦,当着对方的面将酒缓缓倒在地上,冷冷说道:
“你不必如此,我只是路过,不争不抢,当下朝闻道气数已尽,没有什么能耐与你们抗衡。”
兵家人伸手将酒壶抢回来说道:
“奶奶个熊,我就说这点伎俩骗不过上九高手,那些个纸上谈兵无耻小人,总有一天宰了他们!”
于右归冷若冰霜。
那人再称呼陈无妄为小野人,要他把插在墙上的短刀给他取回来。
风雨不减,桥下又多了一人。
那人是个儒生,秀气干净,一脸斯文,举止有礼。
虽是雨来日,他身子没湿多少,也没脏哪去。
他带来酒肉。
三熟人相聚,围坐火前,吃肉喝酒。
于右归不言而喻,一直让陈无妄赶紧走人,只可惜那个兵家威胁不让。
在儒生的出现后,于右归多了一两句废话。
他酒一下肚也闲谈上几句,说的是上次赤城山“明夷”剑被夺,心性已经收敛,今日在此只是路过,不会参与什么。
儒生嘴角上扬,问兵家人怎么在这?
兵家人直白道:“还不是那些个诡道人!”
“怎会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儒生假装不懂。
“不就是那些个诡道之流妄图长生不死!”兵家人虽然不爽,还是有话直说。
“诡道之流不成气候,不至于让兵家之人行事如此。”儒生说话温柔缓慢,眼神已经看向头顶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