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虽及时止血，但伤势严重，伤及肺腑，老夫已用了药尽力延缓，家里有该交代的，尽快交代……”
大夫的话说得很直白了，这种情形恐怕已是无力回天。
谢秋回浑身卸了力气，瘫坐在一旁，她不知该如何与孩子们交代，只好托赵管家找人帮忙将白玄骁抬上马车送回家。
马车摇摇晃晃，为了避免碰撞，谢秋回只能抱着他。
“你们古人总说，魂归故里，我将你带回家，就让孩子们送你一程，你也好走得安心些。”
一路上，谢秋回一边给他擦去身上的血污，一边和他碎碎念，聊当年他离开后发生的事，聊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试图唤起他的求生意识。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撑到回家。
谢秋回感受着他逐渐失去生气的身体，眼泪不由地掉落。
先一步接到消息的孩子们已经在大门等待，远远看到马车过来，一窝蜂迎了上去。
车夫见状停了下来，谢家三兄妹端端正正地行礼。
谢安东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郑重地在马车前问安：“娘亲，路上一切可安好？”
听到声音的谢秋回擦了擦眼泪，调整情绪，冷静一会儿才掀开车帘，点了点头，又道：“去见一下你们父亲最后一面吧。”
三个孩子震惊得不知所措，内心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只见谢秋回从车上下来，开始吩咐下人，“你们姑爷走了，该置办的置办起来吧。”
这是白玄骁回芙蓉城后，谢秋回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他的身份。
说完这话，谢秋回像是没有听见身后孩子们的哭声，径直走进了府里。
白玄骁离开谢家后，并没有认回白家，这些年孤身漂泊在外，与原来族中之人无任何往来，族人将他送到谢家后，从不过问他的境况。
“姑爷的葬礼，就按以往府内最高的份例办。”
谢秋回以和离书未经过官府盖章确认为由，坚持让白玄骁以谢府赘婿的身份葬入谢氏墓，让三个孩子为他披麻戴孝、摔盆打幡。
秋风萧瑟，一辆马车低调地停在谢府门前，门房听到动静，立马出来迎接来人。
赵秀儿掀开车帘，还是往日素雅干练的装扮，只是衣服料子明显比以往不同，走动间隐约可见的暗纹彰显着布料的华贵。
事发当天，赵秀儿身上也带着些伤，被赵总督挽留了下来，处理好伤势又忙着车夫老黄的后事。
赵秀儿见谢秋回一身缟素，一脸的疲惫，瞧着清瘦了不少，不禁有些鼻酸。不过几日不见，已是物是人非。
“大小姐节哀！”赵秀儿还是一如往日那般向谢秋回行礼，谢秋回没有阻止，还是一如既往那般回礼问好。
“不用多礼。”
“府里一切可好？”赵秀儿关切地问道。
闻言，谢秋回淡淡一笑，“府里一切都好，你莫挂心。”
赵秀儿忙说起了正事来，“那王氏当日便被处置了，赵……赵大人派人查清了来龙去脉。那王氏当年被赶回老家后，不久她兄长为了谋官将她送给当地官员，在后宅苟且偷生了几年，赵大人因公路过那地方，她因缘巧合下得知了找人之事，编造我的去向，借此入了赵家，还被带来了这边。”
谢秋回：“如此说来，倒是让她歪打正着，找对了方向。”
“那可不，不知怎的，赵家那些年一直往北边找……”
谢秋回没忍住拉着她的手，悄声问，“赵家待你如何？若是不习惯，随时回府里来，我们都在呢。”
赵秀儿见谢秋回还是一如既往的惦念着她，鼻子更酸了。
“有劳小姐和姐妹们惦记了，秀儿一切都好，如今时日短，倒也不知那家人如何。不过深宅大院我也待不惯，还是与姐妹们一道上值来得快活。”
听她这么说，谢秋回也放心了，好歹没被富贵迷了眼，“姐姐有自己的主意，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且记着谢府还有一众姐妹同样也是你的家人。”
说罢，谢秋回伸手抱了抱赵秀儿，这么一凑近，赵秀儿才看见了谢秋回的头上，藏在青丝中的几缕白发。
赵秀儿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消失，定神确认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发问谢秋回：“小姐？”
“嗯？”谢秋回注意到她眼神飘落的位置，伸手摸了摸，突然想起来晨起在镜中看到的，瞬间明白她的眼神，“约摸是这些年操心过多，这几日白发趁机都冒了出来，不碍事……”
赵秀儿可无法视而不见，急着追问：“怎的不碍事了？可看过大夫了？明明前阵子大小姐还好好的。”
“文大夫每月都会来府上例行问诊，前两天刚来过，不过是近日诸事繁多，心力交瘁，多注意休息即可。”
其实谢秋回心里明白，这是和上一世一样的结局，一旦玄骁帝君的凡体离世，她的这具凡胎肉骨在这世间也支撑不了多久。上一世孩子还未记事，早早交由他人抚养仍觉得亏欠，这一世的孩子们相处时日长，感情深厚，如今倒是更为不舍，只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话虽如此，赵秀儿仍是一脸担忧，“若不然，我让赵大人请来京城的名医为大小姐再细细诊断？”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秋回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文大夫的医术不比京城的名医差，我的身子自小是由文家照料，这身子康健与否，文大夫比我自个儿还清楚。”
大小姐本人都这么说了，赵秀儿也只好作罢。
谢秋回紧抓着最后的时光，将能教的都教给了三个孩子，尤其是最有天赋的谢安东，不再禁止他接触账本，甚至时刻将他带在身边，事无巨细地教导。
谢安南似乎预感到什么，变得格外黏人，不再乱跑，也不再喊着她的武侠梦，每日下了学便是找她阿娘，对阿娘教的东西、说的话，也不再吊儿郎当了。
依旧沉默寡言的谢安西也总是悄无声息跟在娘亲身边，与谢安南的黏人不同，谢安西总是能找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待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能让他一抬头就看到他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