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烟出去后在回廊上徘徊张望了一下,想找到那个白衣少年,问问他还愿不愿意回去。
回廊上空空荡荡,所有弟子都已经进入了讲堂。
她作罢,一路出了暖岚阁,左右无事,打算回到自己的小屋练功打坐。
但鬼使神差地,她步子慢了,接着偏了,因为她瞥见葱郁树林间透出的一些粉红,仿若几缕黄昏时的云霞。
暖岚阁之后,有一片终年开得如火的桃花林,桃花林中,又有一座典雅绝伦小楼阁。
那是月熙仙尊为了便于向手下弟子们授课所建,是南曲烟最多回忆的地方,虽然大多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
月熙最擅长掌法,但对剑术亦有理解,有一套自创的四春剑。
他对这套剑法很自得,喜欢将之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弟子。
这个时候,别处早就没有桃花开着了,但因着他的弟子们在桃林内练习四春剑,剑意如春,剑气熏腾,以致桃花终年不败。
南曲烟越过溪流,在桃林的边缘停了下来,陷入一阵思绪的漫游。
当年,月熙仙尊所教的那些弟子,个个天资出众,但都没有得拜入仙尊门下,只是跟着仙尊学习。
他们不能叫他师尊,只能叫他掌门。
都以为掌门不喜欢收徒,所以当年南曲烟成为掌门首徒时,可以说是举宗震惊。
震惊完,心里的不平衡也就接踵而至,没几日,这些弟子就把南曲烟查了个透,结果发现她天资驽钝,身世更是微如萍末,只是凡间的一个孤女,无依无靠。
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点。
可是修真界少不了美人,南曲烟更称不上绝色。
他们很快排除了脸的原因,却再也想不到其他掌门会收她为徒的理由。
一次授课结束,他们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围在掌门身边问起了缘由。
掌门温和俊美的脸庞出现裂痕,嘴角的笑消失了一瞬,爬上了一丝警惕。
随即很快恢复原状,温和中带上了一份威重:“收谁为徒,自然有本尊的考量。你们不是我的徒弟,却也是我的学生,能教给徒弟的,我都会毫无保留教给你们,不必执着于虚名。”
一阵不大不小的风簌簌而过,南曲烟回过神来,因为掌门首徒的身份很特殊,相当于为掌门执言,所以不管她年龄大小,资历深浅,阖宗弟子都得称她一声大师姐。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大师姐真的很沉重,压了她十年。
她想过,就算天资不好,但只要比别人多付出十倍,二十倍的努力,假以时日,应该也能担得起这声大师姐。
可她想得太天真,修真这条路上,天资基本就决定了你能达到的高度。
更遑论比你有天赋的人和你同样努力,甚至对自己更狠。
南曲烟叹了口气,她不甘心,成为独当一面的高手,没有人能欺负,活得恣意逍遥,想去哪就去哪,这是她一直在做的高手梦。
现实她只能一退再退。
按照嘉应宗的规定,宗门会负责指导新入门弟子炼气三年,三年后若顺利达到筑基,便可以成为内门弟子。
南曲烟目前的境界堪堪突破筑基第一层,已经具备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嘉应宗长老真人那么多,三年后随便选一个师尊,按照她的天赋也选不了什么名师,那便一辈子默默无闻,好过在凡界江湖中飘零。
南曲烟没站太久,也不敢再往里靠,怕又碰到那些人。
正打算回淘沙居,溪流的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一女一男,两方双双走上石桥。
“所有新入门的弟子在一开始都是外门,只有非常有天赋的才能一开始就被选为内门。你天赋很可以了,回头让你爹写封信给教思堂的主事长老。”
女弟子说话声音很大,南曲烟听得很清楚,忽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她脚步慢了下来,一双眼睛浮现在她脑海里。
等两方都走到桥中间接近平面的这个位置时,南曲烟微微抬眸,女子穿着内门弟子的织金法袍,袍带飞扬,腰间别剑。
她双臂交叉,倨傲地抱在胸前,腰身挺直目不斜视,双唇纤薄,有一种无情的冷意,鼻梁更是纤细挺翘。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暗金色的眼,中间瞳孔乌如点漆,像猫或者蛇类令人恐惧的竖瞳。
傅历鱼。
月熙仙尊第二个收进门下的弟子,南曲烟当年的小师妹。
不同于南曲烟的卑微低下,她天资出众,家世显赫,成为掌门弟子时毫无争议。
南曲烟深吸了口气,当年若不是她故意设计,她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被逐出宗门。
前尘往事,南曲烟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再去计较,纵然心头还是不可遏制地涌上一股怒恨,她也不得不咬牙咽下。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碰见她,她一般不是在月留峰吗?和月熙仙尊同住,接受着仙尊无微不至的教导与关爱。
记得傅历鱼很讨厌这片桃林,常常和她抱怨,觉得这林子里的弟子抢走了师尊的不少关注。
现在想想,她讨厌仙尊的学生,又怎么会不讨厌她这个废物大师姐呢。
可那时她心里并没存下防备,还在为多了个小师妹而高兴。
南曲烟低着头,确定自己下半张脸都被纱巾挡得严实,况且她的容貌与十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傅历鱼大概率认不出来。
波澜不惊地与那两人错身而过,傅历鱼身边的男弟子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傅历鱼疑惑道。
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南曲烟加快了脚步。
“站住。”男弟子出声道。
“哈?”傅历鱼抱臂目光左右扫了扫,最后回头锁定刚刚那名路过的外门女弟子。
南曲烟终于回过神来,怪不得她也觉得傅历鱼身边的男弟子有些熟悉,不就是在壬字堂里遇见的那个北瑜秋吗。
她当然是不可能站住,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忽然,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拦住了脚步。
傅历鱼放下施术的手,和北瑜秋慢慢踱至南曲烟身后,转头冲北瑜秋示意道:“怎么,她得罪过你?”
危险的气息覆上南曲烟后颈,激得她寒毛倒竖。
若只有北瑜秋一人,她觉得还可以应付过来,加上个傅历鱼就麻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