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见到雍炎的第一刻,庆宁夫人便对雍炎很是警惕,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绝不简单,他有他的野心,而他的存在将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威胁。
她面带笑意,神情轻松,抬头看向站在栏杆之上的雍炎问:“何以见得,莫非……琴皇大人在那边见过我父亲?”
“你父亲?”雍炎做出疑惑的表情,问,“可我怎么听说,你从不肯叫先王一声哥哥,却会愿意称呼慕衍王夫为父亲?嗯……看来夫人心中,并不怎么认可先王。”
听到此言,庆宁努力控制着被他撩起的愤慨与辩解的欲望,努力保持着微笑,她看向了迷宫的尽头说:“如何称呼,这是家事,既然琴皇大人如此说,那本夫人便亲自去看看。”
话毕,庆宁大步朝着迷宫中而去,泠天见状急忙要上前阻拦,然而雍炎却从栏杆上跃下,拦在了泠天面前。
泠天愤怒地拿起燚牙枪,对准了雍炎的脑袋,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雍炎不慌不忙,他面带微笑指了指泠天的身后,说:“不去看看陛下么?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泠天再三考虑,放下了燚牙枪,回身来到羽阳身边,只见羽阳遥遥望着那湖水的尽头,说:“昨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泠天没有回答,他不能说,也不愿意说。
泠天只是缄默,羽阳便懂了大半,她沉吟片刻,只说了句:“罢了。”随后便朝着鸣沙城的主楼而去,交代身后的雍炎道:“你与夫人,尽快跟上我们。”
雍炎笑着,行了个优雅的礼仪,满足地笑着,应道:“是,陛下。”
此时的庆宁夫人已经走到了湖水的中央,她并没有迷路,只要有拦住她去处的地方,她便用风灵踏步而起,径直朝着对岸而去,直到她突破了慕衍王夫所设下的迷障,终于来到了那座小房子前,她看着门外种着的小竹林与一张摆着的手工竹椅,她便知道,她日思夜想的义父慕衍王夫就在此处。
“父亲!你在这里对吗!那椅子是你的手艺,我认得出来,你一定在这里!”庆宁夫人大喊着,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小房子的大门没有锁,庆宁轻易地进入了,她一边喊着,一边寻找着慕衍王父的身影:“父亲!我知道你在这!你不想见我吗?父亲!”
“贺武不在了,母王不在了,靖凯也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父亲!”庆宁的情绪崩溃了,她翻遍了这不大的房子,却根本找不到慕衍王夫的身影,她明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这个房子里,随处都是他的气息,那让她安心,让她觉得自己被爱着的,那只属于父亲的气息。
庆宁跪坐在了地上,像个孩子一般崩溃大哭着:“你一定……一定也讨厌我了……对吗,父亲!我只有父亲,只有父亲了!从小到大,只有父亲疼我……只有父亲对我是真心的好……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父亲!!!”
此时,用障眼法藏在角落中的慕衍王夫很想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并非如此,他想告诉她大家都爱着她,就算是她的母王诺嘉乐希,也是真心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爱护的。可他不能,他的承诺不可以再打破了,他的声望在诺嘉乐希掌权时与她相当,为了不动摇儿子诺嘉贺武的统治,他毅然决然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今,羽阳的根基不稳,若他再出现于这个世界上,国家恐再生事端——他不能如此。
在暗处听着庆宁的哭声,慕衍心疼不已,那个自卑到骨子里的小女孩,就算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仍是她小时候的那番模样,只有养父慕衍和挚友纺烟是她信得过的依赖,可这两个人都离开了她,在她的眼中,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得不赤裸裸暴露在这个对她充满恶意的世界——即使事实上并非如此,但在她眼中,这是丝毫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他多想抱一抱,这个从来不曾真正长大的女儿。
哭了一会儿的庆宁,想到雍炎可能还在这附近,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慌忙找到了身上藏着的帕子擦干了眼泪,抓紧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做的很好,一下就止住了眼泪,回到了那个杀伐决断,强大坚定的诺嘉庆宁。
她扬起笑容,再一次望着这充满了熟悉物件的房子,说:“只要知道你还好好的,那就够了……父亲。虽然很想看看你老去是什么样的,但……如果这样不见面的话,你在我心中就永远都是以前的样子。父亲,我的成就,有让你觉得骄傲吗?父亲……”
她没有哭,忍着眼泪说完了这些话,她知道慕衍王夫就在这里,只是他不愿见她。她不再强求,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这个住着她日夜思念之人的房子,一步步缓慢地离开这里,整理好情绪,用风灵的力量踏起,穿过了那池湖水,神色平静地回到了雍炎的面前,故作镇定地说:“那只是个空无一物的房子。”
以奇特的姿势与平衡盘坐在栏杆上的雍炎,脸上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说:“那看来是我猜错了,嗯……该如何向夫人赔罪才好?”
“只要琴皇大人安分守己,不要试图再扰起什么风波,这样就足够了。”
“哈哈哈,就喜欢夫人这样的人,说话直接,不需要拐弯抹角。”雍炎笑着,从栏杆上跳下,看着庆宁的眼睛说,“未来的日子还长,还要请夫人多多指教。”
庆宁也看着他的眼睛,气势上并没有输他多少,淡淡答了句:“不敢。”
雍炎笑了笑,挪开了视线,往前走去说:“夫人请吧,陛下还在等我们呢。”
“……”庆宁无言,她仍然不知道雍炎故意引她去湖的那边是何缘由,但她知道,她必须对此人时刻警惕。
此时的羽阳一行人已经启程了,刚刚上车羽阳便质问泠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刚刚看到羽阳那样的眼神,泠天便知道藏不住了,但他理解慕衍王夫隐居的意图,为了羽阳的声望稳固,慕衍王夫心意如此,泠天又怎么能让他多年的销声匿迹在今日失去意义呢?
泠天回答:“夫人不可能见到湖那边的那个人的,你也是……”
亲近家人的本能让羽阳想再争取一下,但理智却告诉她,慕衍王夫如此做,一定有他的意义。她忍住了想见他一面的期待,失落地问:“你能告诉我理由吗,泠天?”
泠天沉吟片刻,徐徐道来:“当年,他在民间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女王,女王不在意,她也需要一个被平民爱戴的平民王夫,可你的父王,先王他不一样,他根基不稳,若是王夫仍和前人一样留在矢雨城,先王便无法建立起属于他的威望。为了万亭,他不得不这么做。”
“可我不是父王……我只是想要见一见我为数不多的亲人罢了……”羽阳说着,难掩失落。
“他必须遵守他的承诺,虽然你未曾见过他,但他已经见过你了。”
“是……昨日么?”
泠天点了点头,说:“昨日你喝醉了,吵着要我背你去走走,我迷了路,带着你到了他的地方,他……看着你说了许久的话。”
想到自己在睡梦中已经“见”过了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她的眼眶有些温热,强忍着眼泪,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
泠天见她如此,温柔地告诉她:“羽阳,你只需要知道,你爷爷很爱你就够了……”
一句话下来,羽阳的泪腺再无法坚守,眼泪夺眶而出,也顾不得前座的小青与司机还在此处,投入了泠天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在他的怀里无声地痛哭着。
泠天明白羽阳心中的孤寂,她失去了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满脑子权势的陌生外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承载她对血缘的期待的人,只剩下慕衍王夫了。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用手心的温暖抚慰着她的孤独,让她能安心在他的怀中宣泄掉那些无助与无奈。若是可以,他愿意用一生的温暖去抚慰她,告诉她,即使没有血亲在身边的陪伴,他也永远会是她心中最温暖的港湾。
“不哭了,不哭了。”泠天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心中却不忍看她如此难过,直到羽阳松开怀抱,满脸泪痕地看着泠天,泠天才露出了笑容。
小青递来了巾子,泠天接过,一面笑着,一面为她擦去那眼角花掉的妆容与泪痕,嘲笑道:“等等被伏芝翼老族长看到,怕是要问你为何哭鼻子了。”
“我……”
羽阳看着泠天的笑容,心中的失落消散了许多,她被他的笑意感染,也露出了笑容来,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爷爷长什么样子,爷爷他多高?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我很想知道。”
“好,我告诉你。”
趁着路上的时间,泠天一一将羽阳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于她,让她至少能在脑中有一个亲人大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