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十五分,云若宫。
羽阳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这石阶前守了多久了,她只是站着,木木地站着,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声响与呐喊,只能如石像一般站在原地,不敢离开剩下的三块灵石一步,只是望着那三块灵石,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是过了三个多小时罢了,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一夜,一想到大祭司就是如此静静守候在此长达六十多年,她心中的愧疚与自责更甚几分。
大祭司还未能醒转,昏迷重伤的她被流水缠绕着托在殿中央的灵池之上,剩下的三个灵石仍需不断汲取她的灵力,这让她的恢复速度更慢上了许多。
“大祭司……”羽阳望向了躺在水流之上隐隐约约才能看到身影的大祭司,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地向她央求道,“您快醒过来……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不愿如此怯弱,可一想到大祭司是为了营救自己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她心中的坚强便只剩下最后一分,艰难地维持着她站在这里,代替大祭司守护着灵石。
直到时间的消磨让她再难兜住眼角的湿润,意识到自己哭了之后,心中的最后一份坚强荡然无存,泪水也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她努力擦干泪水,生怕泪水挡住了视线,无论如何她都要紧紧盯着剩下的三颗灵石。
“羽阳……”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她不能回头,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如此软弱,她努力擦干了眼泪,并不转身,只是抽泣着提问:“夜风……你……你来了?”
夜风走到了她的身后,伸出手来想安慰哭泣着的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放下手来对她说:“陛下率队从西郊赶来,浊立城内的叛乱已经平定,矢雨城也已经回到了我们手中,大家都在找你,还好……还好你安然无恙。”
“平定了……?”
听到这个消息,羽阳赶紧擦干了泪水,回过身来望着夜风,那一双泪眼望向夜风的那一刻,夜风只觉得心跳都随她漏跳了一拍,余下的只剩心痛。
羽阳忙问:“父王呢?长沁姐呢?还有泠天他们……大家都好吗?”
“陛下已经回到了叶归殿,长沁公主平安诞育了一名男孩,泠天在瑞安城中好好的,大家都无事。”
听到这些消息,羽阳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可一放松下来眼泪更是汹涌,见她如此哭着,又用手背擦着眼泪,夜风忙要从身上找到巾子给她,可他一身瑶装,没有能递给她的巾子。他不愿就这么站着看羽阳哭泣,一手轻轻扶住了羽阳的头,一手抓起袖口,小心为她擦去了脸上和眼角的泪水,心疼不已地安慰她道:“有我在,别怕……”
羽阳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担忧,此刻夜风手心传来的温暖和那温柔擦去泪水的触觉,让她这一夜积累的不甘、后悔、愧疚全数涌上了心头,她不仅没有止住眼泪,反而眼泪更加汹涌,再次伸出手来自己擦着眼泪,哽咽着声音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大祭司才会……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什么都做不到……”
看着她如此难过的模样,夜风心口的闷痛让他终于察觉那个埋藏在他心底的感情,那个他不敢承认的感情,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他对羽阳的感情不是“需要”,更不是“利用”,而是真正的爱,想带给她幸福快乐的爱。
这一刻,夜风的心中涌出一种勇气,一种本能,一种想要将所爱之人抱在怀中的冲动,让她能在自己的怀中得到温暖与力量,但就在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夜风只得放下手来,回过身看向朝他疾步走来的澜海,说:“找到了,她无事,放心吧。”
澜海往前走了几步,确认羽阳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拍住了夜风的肩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祭司呢?”
羽阳还有些哭腔,回答:“大祭司在殿内疗伤,西南的灵石已经碎了……都是我不好……”
听到羽阳责怪自己,澜海忙要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被夜风赶紧拦住了,夜风看向羽阳,先一步说:“羽阳一定已经很累了,澜海,你派人将云若宫护好来,我们带羽阳到叶归殿去,让她休息一下再慢慢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不,我不能走。云若宫内很特殊,如果人太多在此反而会影响大祭司灵力的恢复,我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请你们务必将事情的经过完整告诉大家,或许父王他们会有线索。”
话毕,羽阳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泪水,集中精神,将今夜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两人,当然,羽阳没有提及利司所说的话,利司所言牵扯甚多,事关重大,她必须等到大祭司醒转之后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亲自告诉贺武一人。
将澜海与夜风送走之后,羽阳也似乎在哭泣之后振作了起来,此时的矢雨城暂时还算安全,她可以将注意力从那些灵石中解放出来,细细思考利司刚刚所说的话中有哪些重要的消息。
凌晨十二点多,羽阳还坐在正殿前的台阶苦思冥想,然而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理出一些反复绕不出去的线索。已经夜深了,劳累了一天的羽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忙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清醒,尽快找到线索。
不知道是不是她困过头了,羽阳突然听到身后那源源不断的水流声突然停了下来,她惺忪着一双眼睛扭过头去,却见大祭司蹲坐在水池中央,齐青神兽已经赶到了她的身边,把前爪向前抻去,大大伸了个懒腰。
“大祭司?!”羽阳激动得差点被台阶绊倒,冲到了水池边,见大祭司缓缓睁开双眼,一身湿透的衣服和头发在瞬间干透成平日的模样,可她却似乎很难站起来,只能一直蹲坐在水池中。
羽阳低头一看,水池中的水流仍然缠绕着她的双足,还未等羽阳提问,大祭司用微弱的声音开口了:“我需要快点醒来,所以……只有上身脱出了灵池。”
“大祭司的意思是,您的身体还没好?”
“嗯……要么灵石修复,要么我断开与灵石的关系,否则,只能一直在这灵池中,与灵力之源缠绕在一起。”
“大祭司……”羽阳低下了头,愧疚再一次涌上心头。
可大祭司却没有给羽阳留下可以难过的时间,她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声音恢复到了平日里的音量,对羽阳说:“长话短说,我需要快些回到灵力之源,羽阳,利司与你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他所说的木偶之术应该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巫术,控制你的母后,控制了夜风,控制士兵杀死岚雪,如果真如他所言,长沁或许也已经被这种灵术控制,并受到此灵术的威胁。”
“大祭司和我所想一样!长沁姐会不会有危险?我们需不需要快些告诉夫人?”
“我们暂时没有破解之法……若你能见到星哲,可以请星哲帮忙,他总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答案,或许……他有办法。”
“好,大祭司,我记下了,您放心!”
说完这些话,大祭司似乎很累,紧紧闭上了眼睛,吓得羽阳在一旁手足无措:“大祭司?您怎么了大祭司?”
一旁的齐青轻轻“吼”了一声,声音拖长了尾巴,似乎在提示羽阳不要着急。于是羽阳耐心地在一旁等待了一会儿,大祭司才再次睁开眼睛,继续说到:“我能说的话有限,羽阳,我的所有灵力已经完全缠绕在这云若宫中,灵石亦是如此,只要我在这云若宫中,灵石便坚不可摧,所以,你也无需在此守着我。”
“好……我明白了。”
“还有……”大祭司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到,“灵石并非不可恢复,但需要时间。我需要自然汲取天地之间的灵力,恢复到我的身上,灵石自然可以恢复。”
听到这个消息,羽阳喜不自胜,忙问:“需要多久?”
“三年。”
“三年……”羽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埋下了头,喃喃道,“三年……我们能撑得住三年么……就算可以,要有多少将士和百姓付出代价……”
但没等羽阳垂头丧气多久,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猛地抬起头激动地说:“大祭司,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将灵力注入灵石之中,灵石就能恢复?”
听到羽阳的这个想法,大祭司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恐,急忙阻止:“不可!”
然而大祭司太过激动,耗尽了好不容易挤出的精力,又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恢复了许久之后,她才再次睁开了眼睛,只是她已经没有剩下多少能说话的精力了,她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最后留下一句:“万万不可……”
话毕,水流开始从她的双膝处向上缠绕,羽阳知道,大祭司又要回到继续恢复灵力的状态了,她抓住最后的时间大声问她:“大祭司,您就是阿查尔神姬?!”
大祭司的眉头微微一皱,想说些什么,但水流很快便包围了她。
一切又恢复到了刚刚的状态——微微响动的水流声,沉睡在水流中恢复灵力的大祭司,和一旁回到池边继续睡着守护大祭司的齐青神兽。
羽阳伫立在原地许久,向着水池中的大祭司跪地行了大礼,起身离开了云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