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了一身朝服,在广场上站了三个小时的羽阳早已筋疲力尽,为她收拾好后侍女们纷纷退去,她躺倒在床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朝会一结束,她满脑子里都是际家四少爷际泠天的名字,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却突然特别在意这个人的存在。
羽阳想着,按照身边官员们的说法,那古籍定是四少爷泠天找到的,如果不是他,今日的谈判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结束,或许拖到最后会是万亭失败也不一定,可所有人却一致地把功劳认到了大少爷际星哲的身上。羽阳不明白,那些官员难道看不出来么?
她躺在床上,种种思绪陆陆续续冒了出来:四少爷际泠天会不会觉得委屈,会不会觉得不公平,会不会在意自己的功劳被埋没?
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在意,她摇摇头,坐起身来拍拍脸,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她看向阳台外那个已经五天没有人出现过的昱阁,一想到可能在今天见到昱阁管理员,不禁期待不已。
而刚被送回瑞安城的泠天已经困乏到了极点,被人送到安礼楼前,甚至连走路时都差点睡过去。回到房间顾不上更衣洗漱,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贴身侍女芳玉勉强帮他换下了鞋子,盖上被子,命所有人不许打扰。
实在太久没有好好休息,泠天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一向严于律己的他从来没有把白日的时光用来睡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犹如穿越了时空,让他不太习惯。
“芳玉,什么时候了?”泠天揉了揉还惺忪的睡眼,询问此时一定会在门外守候的贴身侍女。芳玉走进了房间,手中捧着换洗的衣物,行礼后回答:“夜里十一点一刻,少爷,是否沐浴更衣?”
“嗯……”
他动作缓慢地起了身,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正要走去浴室,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惊道:“十一点一刻?!”
芳玉觉得奇怪,泠天一向不太会有这样激动的语气,回头看着他问:“是,有什么事忘了吗,少爷?”
泠天看了看身上的军装,来回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抓起芳玉手中干净的常服,小跑着进了浴室。看着他奇怪的举动,芳玉慢慢才理解——他这是急着到昱阁去。
而已经等了整整一天的羽阳早已经呵欠连连,坐在书房里画着图样,却是时不时回头看向背后的昱阁阳台,可此时已经夜深,明日羽阳仍要早起,她看向墙上的钟,终于是放下了忐忑了一天的期待,无力地瘫倒在桌上,喃喃嘟囔着:“是我……想太多了吗?”
羽阳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五天的心力交瘁源于那个只认识了几天的朋友留下的一句话,本已经渐渐消失的期待又因为今日的朝会燃起了希望,结果却又是一日白费的等待——羽阳有些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她起身把图样收好,关上了书房的灯,在阳台门前驻足片刻,回到了卧室,耍性子般闷头盖上被子,逼自己尽快入睡。
泠天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换上了常服后小跑着到了昱阁四楼,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紧闭的门窗和窗帘,那里一丝丝灯光都没有。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懊恼地撑着额头,望着那个熄灭灯光的房间,许久后才离开了昱阁,希望能快点到明天,赶紧见到她,告诉她自己并非爽约。
羽阳并不安稳地睡过一夜之后,等来她的不是原先安排的礼仪课。
“矢雨城?夫人让我即刻出发?”羽阳一边更衣,一边不敢置信地询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一边忙碌地为她系衣结,一边抓紧解释:“夫人身边的侍女天没亮就来传话了,让您今日起到矢雨城制衣局学习。”
“制衣局!那……那我是不是能见到大师们了?”刚刚还很紧张的羽阳,一听终于要到代表着万亭最高设计水平的地方学习,不禁激动万分。
侍女为她披上外衣,系好最后的衣结,带她坐在了梳妆镜前,继续说明:“是的,即日起您就要辛苦一些了,日常当值进王城并没有朝会的复杂要求,但也需要遵守不少规矩,您的礼仪课还未学完,我们又不能陪您一起去,许多事也不能帮衬,一切就靠您自己了。”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此时的羽阳早已经满心都在与瑶装大师们会面的激动情绪中了,并没有理解侍女对她的交代和她可能遇到的困难,匆忙梳妆更衣,带着满心欢喜出发前往矢雨城。
和昨日一样,车子开到了矢雨城外,羽阳被瑞安城这边的侍者送到了矢雨城的大门外,侍者正在与守门侍卫交代羽阳的身份与工作,羽阳抬头望着这扇巨大的城门,突然想到昨日的白影与可怕的疼痛,不禁有些紧张。
“伊大人,您请跟我来吧。”守门侍卫对羽阳行了个礼,给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邀她进门,羽阳却看着脚边的那横地界线,犹豫了起来。
“伊大人?”侍卫疑惑地又唤了她一遍,她点点头,鼓起勇气,闭上眼睛走进了城门。
这一次并没有昨日的那般黑幕袭来,也不见那个白色的影子,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矢雨广场,又试着走了几步,确定不会遇到昨日的那种情况这才松了口气,与侍卫连连道歉,跟上他的步伐,朝矢雨城东侧走去。
步行了一段路,走到东侧的一个边门处,此地已经有人迎接,那侍女与侍卫互相鞠躬行礼后,侍女走到羽阳面前再次行礼说到:“伊大人,我带您到制衣局,请跟我来。”
“有劳了。”
没有特许是不能将车开进矢雨城的,羽阳只是百官之一,若不是今日是初次上任,连带路的侍女都不会有。羽阳跟着侍女穿过了不知几扇大门,走了有将近半小时的路才到了目的地——位于矢雨城东北一角的制衣局。
侍女带着羽阳走进了制衣局的大门,领她到一名女官面前,交代道:“这是庆宁夫人新上任的衣饰官,伊羽阳大人,庆宁夫人有命,即日起让伊大人在这里学习。”
女官笑着对羽阳行了个礼,说:“早些时候瑞安城的人来传令了,伊大人请您跟我来,我带您见罗蓝大人。”
听到瑶装设计大师罗蓝的名字,羽阳激动得差点失了分寸,嘴角露出几分藏不住的笑意,跟着女官走了。
屋内忙碌着的人们似乎窃窃私语着向羽阳投来了各式各样的目光,羽阳察觉到了几分,听不真切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但仍然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寒意。
刚刚上了二楼,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了入口处,把她们堵在了楼梯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她着一身与其他人不一样制式的瑶装,似乎身份比普通人高了一些。女官看到她,脸上立刻带上了笑容,行礼问候:“仁文先生。”
羽阳见她正看着自己,也学着女官的模样行了一礼,女人这才露出了并不亲切的笑容,看着羽阳,对身边的女官说:“你带的这位,就是前段时间用一套粗制滥造的俗气煌银纱瑶装赢得了庆宁夫人衣饰官的那位?”
女人这一席话引得二楼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听到众人如此,羽阳的嘴角耷拉了下来,那女官也慌了,忙说:“这是庆宁夫人的衣饰官伊羽阳大人,仁文先生,主事大人已经在候着了,我得快些把她带去。”
女人看向了那女官,不怀好意地曲折着音调问:“怎么,主事可以训话的人,我不可以么?她的官衔可是在我之下,她不会不知道吧?”
女官不敢再言语,只得低头站着。
羽阳明明觉得难堪,却也不得不努力扬起笑容,动了动那有些僵硬的身体,再次行了个更庄重的礼,说:“见过仁文先生,下官也是刚刚成为百官之一不久,不太认得仁文先生,失了礼数,还望先生见谅。”
说完这句话,羽阳想起夫人对她说过的话,她不再把头埋着,而是抬起头来,站姿端正地仰视着那女人的眼睛,面带着礼貌却不讨好的微笑。
那女人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她的身后走来了一个和她穿着相似的男人,趁着她开口前说:“怎么站在楼梯口说话呢,快上来吧。”
女人回过头,看到那个男人,不悦地别过头去,不再看着羽阳,也不看那个男人。
男人看了看两人,与羽阳点头示意后介绍自己道:“我叫施延,是二组的组长,她是一组的组长,谷仁文,虽然官衔有差,但总归是一起学习共事的,以后还要互相指教才好。”
听到施延的名字,羽阳欣喜不已,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与他的目光交会时给予了崇拜的眼神。
从前只在书上频繁见到他的名字,第一次见到本人,与羽阳的想象有些不同——施延比谷仁文年纪更大一点,三四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只比羽阳高了一些,一头及肩的黑发有些干枯毛躁,束成一段马尾在脑后,硬邦邦地撑起,与他有些粗糙的皮肤配着,如此一个人站在皮肤细腻打扮光鲜的谷仁文身边,似乎一下就能看出两人出身的不同。
谷仁文看向了天花板,双手抱胸说:“互相学习,也要对方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我可不愿意跟做出那种丑陋瑶装的人学习。施延,你想拍马屁,也得拍到对的地方。我还有事忙,你们好自为之吧。”话毕,谷仁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二楼入口处,朝不远处忙碌的长桌走去。
施延礼貌地笑着,请羽阳走上二楼,说:“不要介意,仁文性子如此,走吧,我陪你去见主事大人。”
虽然施延极力安慰了,但听到别人对自己设计的瑶装如此评价,她心中仍是五味杂陈,跟着施延的脚步来到了二楼最深处的房间门口,侍女通报后为他们开了门,羽阳终于见到了她最喜欢的瑶装绘衣匠——罗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