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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锤定音(1 / 1)


刚刚还如闹市般吵闹的叶归殿正殿,因为老使者的轻轻抬手瞬间安静下来,他有点艰难地在左眼上按住了一种叫目镜的新式物件,翻开手中的文件,缓慢地用那沧桑的声音,用万亭语念到:“欧翁沙漠上的五处绿洲,有登记在册、切实居住的居民四百六十三人,其中包括贵国一直在说的,所谓的戊曼盆地沙漠地区上的两处。” 老使者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目镜,看着庆宁夫人的眼睛说,“如果真如贵国所说,这三百万亩沙漠是贵国的领土,为何居住的都是我们的人?如果真是贵国百姓的家园,为何他们要离开自己的家园?”

在偏殿里一直认真倾听的泠天顿时流下了冷汗。他们终于还是说到了最核心、也是万亭最无法反驳的事实——之所以十五年都没被发现,追根究底是根本没有居民在那片土地居住,虽然有绿洲,可那片沙漠并不在万亭国大祭司的护国结界之内,随时可能有敌国入侵的可能,为求安心,那些原来居住在绿洲的人们早已经搬到了盆地的另一侧,那边生活条件更好,又有结界护佑,不需要担心安全的问题。

泠天知道,是那里的居民放弃了那片土地,其次才是赤域军的疏忽与懈怠,再是当地官员的通敌问题,才会导致如今的结果。

他紧闭双眼,逼迫着自己快些找出能应对的证据,需要一个真正能力证主权所属的证据,因为无论情况如何,主权就是主权,从不会因为现实的各种问题而变动,无论对方说了多少,只要能证明主权,他们就一定能夺回这片土地。

庆宁夫人见苏罗伊卡的这位老使者掏出了新的王牌,她仍然是嘴角上带着一丝微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伯爵阁下,您是苏罗伊卡国王的叔父,在苏罗伊卡也是说一不二的尊贵人物,庆宁也久闻您的大名,对您一向敬重,可今日……您怎么也学起了那些自欺欺人的说法?实在是折损了您王室成员的身份。”

老使者并不为所动,只是再次提问:“夫人,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如果那片沙漠真是贵国百姓的家园,为何他们要离开自己的家园?”

此时,站在国王贺武身边一身白色军装的夜风向前走到殿前,面容严肃地加速说到:“若不是苏罗伊卡屡屡侵扰我赤域,护国结界范围外的居民何必迁居?”

夜风这一举动在计划之内,只要对方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就能引导苏罗伊卡的使者指责夜风没有护好国境,失了领主应负的责任,如此一来便可认为苏罗伊卡默认了这片区域的归属权。

当老使者听到夜风如此询问,他露出笑容,环顾了一圈殿内,看着夜风问:“怎么……不见贵国赤域领地领主,伏芝苍月公爵阁下?”

“父亲有要事在身,暂时不在浊立。”

“是么?我怎么听说,苍月公爵阁下违背祖制规矩,几乎不在贵国国都出现?”

夜风刚准备回答,突然感受到了财税大臣际星哲的目光。夜风忙停下了到嘴边的话,站回了国王贺武的身边。

星哲往前走了几步,面带礼貌的微笑,手中握着一卷古籍——那是泠天刚刚命人偷偷递给星哲的。

“伯爵阁下,那些无意义的争论,我想……到这里暂告一段落吧。”

老使者看着他,有些轻蔑地轻笑了声,说:“财税大臣怎么管起了外政?这是迫不及待想篡位了,还是觉得你的母亲无能,需要你一个后辈置喙?”

老使者一句话攻击了三人,言语甚是锋利,星哲还是笑,往前走了两步,将书卷交给身边的官员,官员连忙小心展开那卷已经有些残败的古籍,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卷古籍上。

星哲并不看向老使者,而是将目光均匀地落在对方每位使者身上,踱步娓娓道来:“此卷是三百多年前的官方文书,我们可以看到,此卷上有着对于两国在戊曼盆地区域边境线的清晰划分,以戊曼盆地以西边缘的高地为界,沙漠区域被一分为二,两国居民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但这五处绿洲的居民世代通婚,友好相处,直到近年我万亭境内的居民后撤至结界之内,这样的友好交流才暂时断绝。”

那展开的古籍被小心放在了叶归殿靠近王座的一侧,三名官员小心伺候着,生怕有一点点的折损,按规矩,此时苏罗伊卡的使者应该上前来查看古籍的内容,可老使者身份尊贵,他不动,其他人不敢擅动,然而老使者并没有要过去看一眼的意思,只反问道:“这样的古籍不过是自说自话,对于争议领土,谁不是一直强调是自己的呢?”

星哲走到老使者面前,谦逊地低头对他说:“阁下此言……晚辈不太明白,还请阁下赐教。”

直到此时,老使者才慢悠悠地朝古籍走去,说:“若是你觉得仅凭一册旧时的官方文件就可以断定国界,那也太把国事当儿戏了。我虽久居深宫,对你的事也略知一二,既然是被议储的人选,自然迫切希望能尽快建功立业。身为长辈想告诉你,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作为财税大臣就管好财税的事,不要总想着插手他人的事,利益熏心,只会让你深陷泥沼。”

星哲频频点头,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场上的人见星哲被如此羞辱不禁都着急起来,不太理解他为何如此操之过急,拿着这么没有分量的古籍就妄想说服对方,连殿上的贺武也有些坐不住了。

“晚辈受教了,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阁下,阁下认为,什么样的证据才能对国土的归属一锤定音?”星哲仍然低着姿态询问。

老使者一声轻笑,回答:“自古以来都是一样,双方都认,才是结束争议的关键,我告诉你,除非有白纸黑字写着我国承认边界的官方文书,否则免谈。”

星哲点点头,此刻他不再故作谦卑,而是挺直了腰身,目光坚定,对老者微微一笑,张臂挥向展开的古籍,用有力的声量问道:“那么这一册,足够了吗?”

刚刚还有些着急的诺嘉贺武此刻才反应过来,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定。此时老使者才微微察觉到一丝不妥,用手撑着目镜,躬身细看,这才发现这本古籍根本不是万亭的,而是苏罗伊卡的官方文件。

星哲走在殿上,用那与他单薄的身躯不相匹配的声量,用饱含自豪感的声音,充满力量地说到:“这份用万亭语书写的官方文书来自苏罗伊卡,伯爵阁下或许已经忘了,苏罗伊卡曾是我万亭的附属国之一,用万亭文字,说万亭语言。直到两百年前才自创了属于自己的文字,把方言改为官话,才拥有了苏罗伊卡自己的语言文字体系。伯爵阁下,我万亭固然不似当年鼎盛,但如今的万亭仍屹立在大陆之东,依然是这片大陆的王者,近两千年的时光里,从未变过!”

星哲的话语通过传话官的转述响彻了整个矢雨城,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震撼着矢雨城内每一个万亭人的心灵——这是他们的国家,一个有着光荣灿烂的、奇迹的一般历史的古国。

话音一落,殿上一片哗然,老使者愣愣地看着古籍上的苏罗伊卡官印,事实摆在眼前,此刻他早已无法再做任何一句辩驳。他抬头看向了国王诺嘉贺武,贺武明白老使者眼神的含义,他有些害怕,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两人对视片刻,直到老使者叹了口气岔开了目光,贺武也才暗暗松了口气。

“我们明白了。”老使者摇摇头,轻声说到,至此宣告了争议的结局。

此时叶归殿外的广场上,羽阳提着耳朵听着紧张的对话,直到听到传话官员传来好消息,老使者默认了国土归属,她震惊之余也不禁兴奋地握紧双拳,一瞬间,无论是殿内还是殿外,所有万亭官员都沸腾了。

“星哲大人真的是挽狂澜于既倒,不愧是未来的国王啊!”

“是啊,万亭有星哲大人在,还怕什么呢?未来的万亭子民有福了!”

“说的极是,今日若不是星哲大人,怕是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

——羽阳身边的官员们互相聊着,话语里都是对星哲的赞叹。

谈判结束,灰头土脸的苏罗伊卡一行人离开了叶归殿,万亭这才进入了这周的朝会节奏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泠天与一众官员侍女侍者一起小心将所有搬运到偏殿的古籍一一分派回原处,它们来自浊立的各个地方,虽然有记录在册,但总有一时找不到的情况,很是需要泠天这个活字典在一旁帮忙清点。

繁忙的偏殿里,累得晕头转向的他不小心碰掉了一叠古籍,忙蹲下来一一拾起,心疼不已又自责地检查着有没有碰坏那些珍贵的书册。

当他看向地上某本古籍的万亭地图时,突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蹲在地上,捧着那本画有地图的古籍,摸了摸画着地图的那页纸张,那页纸似乎比其他页面的纸张来得厚了一些,地图的纸翘起了一角,看着像是两张纸叠在一起粘牢了。

泠天想起这几日记忆资料时的不少矛盾与疑问,他伸手正欲揭开那个翘起的一角,此时终于等到朝会结束的庆宁夫人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后,叫住了他:“泠天!”

听到庆宁夫人唤他,泠天连忙把书本放回桌上,与夫人行礼。其他侍者也赶紧上前帮忙收拾那些散落的古籍。

行礼过后,泠天抬头看向庆宁夫人,见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便先开口说明:“抱歉,夫人,那个……那古籍,和……和那个万亭同时期的官方文书混放在一起,我在……在第一遍查看的时候没有注意,注意到那是苏罗伊卡的官印,到最后才想起,好像是……那个……有一卷古籍的样式不太一样,是我不够仔细,差点酿下大祸,请夫人严惩。”

庆宁夫人一向对四个儿子严格要求,从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看,但今日她看着泠天一张憔悴的脸上挂着眼下的乌黑,双眼肿胀通红,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吃力,一向逻辑清晰的他,今天却连话语都有些磕碰弯绕,夫人心中早已是万般的不舍,如果不是泠天拼了半条命在这件事上,谁能记得如此细小的差别,又谈何在杂乱的信息中想起这些差别。

庆宁夫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此时允深也匆忙赶来,夫人收回望着泠天的心疼目光,对允深说:“带泠天回去休息吧,这几日我替你们请假,好好睡几日再说。”

“是!”允深笑着答应,揽过泠天的肩把他往偏殿门口搂去,爱溺地揉着他的头发,兴奋直夸:“真有你的啊!”

此时星哲已经走到了庆宁夫人的身后,望向那兄弟二人愉快的身影,对夫人说:“刚刚……泠天为什么把古籍给我,而不是夫人您?若要一锤定音,应该是夫人您来做。”

那两人已经走出了偏殿,夫人仍然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说:“你不是未来的储君么,自然要你来做。”

“可是……”

夫人打断了星哲的话,说:“是我让泠天一但找到定论的证据要立刻交到你的手里,你明白吗?未来的国王。”

听到国王二字,星哲移步到了庆宁夫人的面前,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旁人如此说就罢了,夫人你明明知道陛下心中的储君人选并不是我,而是泠天!我……我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国之君,我没有丝毫灵力,除了一点学问,我什么都没有。况且……”

星哲不再说下去,而夫人明白他的沉默代表什么,她不惊讶,把羽阳安排在那个房间的用意,正是要让她引起众人的注意。

沉默片刻,星哲低头向夫人微微躬身,真挚且坚定地对夫人说:“无论储君是谁,如果……如果我还能在,我一定会拼尽我的所有去辅佐,绝无二心。”

不等夫人回复,星哲再鞠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偏殿,夫人望着他,那具单薄的身躯撑着繁重的朝服,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见着此情此景,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微微抽痛了一下,怕动摇了本心,忙集中了精神,唤来身边的侍者把车开来,准备回瑞安城好好休息一番。

而当她走出叶归殿的侧门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众人见到此景忙不迭跪地行礼,她也即刻单膝跪下行礼,问:“大祭司,怎么惊动您了?”

那身影似有似乎,似乎在烟雾中,看得并不真切,声音也缥缈虚无地传来:“要救她,需将她送来矢雨城。”

那身影只留下一句话便又消失了,庆宁夫人被这句话惊得不敢回答,低头不敢动弹,久久才起身,忙对左右严命:“大祭司的话,谁都不准说出去。”

众人虽根本不曾听到任何话语,却也忙答应,书染扶起夫人,见她如此神色,不禁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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