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着锅底,锅子中的猪板油渐渐缩小,变得焦黄,丰富的油脂从白色的猪板油中逼出来,带起一股香得诱人的味道。
这味道久久不散,从锅子弥漫到房间各处,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吞了口口水,香味从窗子缝中散出去,顺着北风吹散到村里。
第一锅的猪油熬好了,杨氏颇为珍惜地找出家里唯一一个瓦罐,还是个缺口的。
借着昏暗的灯火,大丫小心翼翼地将猪油倒进瓦罐,尽量不漏出来一滴。
见妹妹们眼巴巴地看着锅里金黄焦香的猪油渣,大丫笑了,一手捏了一个放进妹妹嘴里。
手指上还残留着猪油的香味,大丫忍不住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一口,油香油香的。
两个小嘴巴嚼得吧唧作响,看着心满意足的两个妹妹,大丫笑得比吃了猪油渣还开心。
“娘,你也尝尝!”宋大丫也捏了一个送到杨氏面前,杨氏推拒不成,又见女儿的脸沉了下来,只得一口吃了。
不知怎的,自从女儿去了酒楼做工以后,家里的主心骨就慢慢变成了女儿了。大丫有时沉下脸来,连自己这个做娘的都觉得有些害怕。
不过杨氏心里明白,女儿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当家的去了,若不是有女儿强硬一些,又下了狠心去酒楼做活路,娘几个早就饿死了。
柴火的火光照亮了正在忙活熬油的大丫的脸庞,看着女儿坚毅的侧脸,杨氏心里突然就有了安定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家的还在时。
熬到快三更的时候,才终于熬完了所有的猪板油,两个小的早就睡着了,大丫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被杨氏催促着去补觉。
她摸了摸炕上的温度,觉得有些凉了,又加了根柴火进去,二丫和三丫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香,三丫的嘴油光瓦亮,梦里还在吧唧着。
二丫脸上也挂着浅浅的微笑,自阿爹去世后,家里难得有这么温馨的时刻。
听到外头鸡叫的声音,大丫才打了个哈欠,脱了衣裳上炕,和妹妹挤在一起,抱着睡了。
天色大亮,河下村陆续有人早起做饭。冬日里没啥农活,一般人家要么缩在家里猫冬,要么就吹牛说闲话,有些爱热闹的婆子媳妇,就专门往人堆里头钻。
“钱嫂子,我来了”,宋志平老屋西厢房门处,叶子臂弯里头夹着要做的针线活,在屋子外头喊人。
听到人招呼,钱氏一扭腰掀开门帘,“叶子来了,快进来,外头冷!炕上生着火,热乎着呢,赶紧进来烤火。”
叶子被一把拉进屋子里头,一屁股坐在炕上,这滚烫的温度让她有些恍惚,这烧炕得费不少柴吧。
冬日里柴火虽不贵,可也是项花费。所以她们几个都是轮流到各家去唠嗑,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只不过钱荷花吝啬,连几个柴火钱和热水都舍不得,往日里轮到她家时,她都是能推则推。
今日却突然开口让众人到她家里来说话,这还是那个吝啬鬼钱婶子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李曼娘端个针线笸箩掀帘子进来了。
“曼娘来啦!”
“来来来,喝碗糖水”,钱氏今日格外热情,端着两碗糖水放在炕桌上,顺势一屁股就上了炕。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心里话,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着面前的糖水,叶子有些犹豫,李曼娘更大方一些,开口问道,“你是捡着银子了,今日竟还舍得给我们喝糖水!”
钱荷花笑着锤了李曼娘一下,“瞧你这话说的,我几时小气过!”
她捶人的手收了回来,特意去摸了摸鬓边那根海棠花银簪子,果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见两双眼睛齐齐落在她的头上,钱荷花这才得意一笑,“我家红英刚给我买的,正经银楼里头打出来的银簪子,要这个数呢!”
钱荷花得意洋洋地伸手比了个二,“二两银子。”
叶子也惊讶得喊出了声音,“二两!你家红英给你买的?妈呀,这孩子可真有孝心。”
“什么二两银子,钱荷花,你发财了?”
张莲莲剔着牙走进来,边走还呸呸呸地吐菜叶,早上的菜叶粥米少菜多,那死老婆子还怕自己吃多了,特意给自己捞了一碗稀的。
听到钱荷花说自己有二两银子,张莲莲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钱荷花的婆母严婆子手紧,将公中的钱捏得死死的,往日里没少跟她们诉苦。
她手里能有几个铜板就不错了,还二两银子,就吹牛吧她!
“你这个穷鬼,还能有二两银子,定是骗人的,你婆母手里能漏出两个铜板给你就不错了。”
张莲莲一屁股坐上炕,将叶子挤得人一歪,眼睛瞄到炕桌上的红糖水,双眼登时放起光来,“呀,这还有糖水呢,我来尝一口看看甜不甜。”
说完边伸手预备去端碗,却被钱荷花劈手夺走,“这糖水又不是给你喝的,你尝什么尝。”
“我是个穷鬼,你还喝穷鬼的糖水!”钱荷花毫不留情地啐张莲莲,头上的银簪子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晃动,差点晃花了张莲莲的眼。
张莲莲惊得睁大了眼,妈呀,手指般粗的银簪子,白花花,沉甸甸,上头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一双老树皮般的手在眼睛上揉来揉去,再睁眼一看,那银簪子竟还在。
钱荷花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张胖脸,在这银簪子的衬托下,突然也有了几分地主夫人一般的体面。
“你这簪子哪来的?”张莲莲将钱荷花的手攥得死紧,眼睛落在银簪子上移都移不开,恨不得自己摘下来戴一戴。
看着张莲莲嫉妒的目光,钱荷花摸着簪子得意一笑,“这簪子嘛,是我家红英孝顺,特意买来送我的。花了二两银子呢,是县里最大的银楼买的。我说不要,这孩子非得买!”
“真的假的?红英哪来的银钱?不会是偷的吧?”
张莲莲一张嘴就冒酸气,就一个破丫头片子,也能有二两银子,莫不是钱荷花故意哄她?
“你还别不信,现如今村里谁人不知道,我们家红英在一品锅酒楼做活路,光一个月的工钱就有二两银子呢!”
钱荷花得意洋洋,“这不快过年了嘛,听说宋掌柜心善,不仅给发了工钱,还发了米粮猪肉,点心饴糖,每人一匹棉布,能做好几身衣裳呢!”
“那猪肉肥得呦,一摸就一手油。糕点甜丝丝蜜津津,跟天边的云一样白。那棉布,我打出生起,还没见过那么好的布呢!”
钱荷花掰着手指头数数,听到这些好东西一连串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张莲莲脸色越来越黑,眼珠子嫉妒得都快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