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第一次没有分男女席位，原本遮挡的屏风也被撤走，王筝坐在众学子的对面，面对着各式各样投过来的眼神，她俏脸微红，却硬生生地维持着镇定。
她手里的帕子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却逼迫着自己，去听场上两位学子的对辩论理。
此次文会，本意是为了想要报名选拔的女学生提供便利，促进学子之间的友好学习交流。
却不想众多书院学子火气十分旺盛，借着讨论学问的名目，频频攻击前来参加文会的女子。
就比如现在，卢掌院以读书之利弊为题，请众学子辩论。
一位书院学子率先站出来，谈的不是读书的益处，反倒是女子不应读书的理由。
王筝认得他，那学子叫江冠清，是书院甲班的学生，刚刚弱冠便下场拿了举人功名。出了名的才高气傲，嘴上不饶人的。
江冠清一通洋洋洒洒，谈古论今，将女子读书批为不守妇道，没有德行，不守女子本分。
和他对辩的女子口才不算好，被说得双脸通红，羞愤交加，一双眼睛都含着泪水。
王筝气愤异常，想站起来论辩，可她自知自己嘴笨，怕说不赢反倒丢了女子脸面，气得手都在抖。
庄娴正端着茶盏喝茶咽下怒气，她胸脯起伏，这书生也太欺负人了，偏偏这二位也不管管。
她的视线落到了坐在上首的卢掌院和徐知县身上，卢掌院正仔细看着场中大杀四方的江冠清，表情无喜无怒。
而那位面冠如玉的徐大人，正低头看着一份读物，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唯有站在徐大人旁边的红衣女侍从，摩拳擦掌，手指捏得咔嚓作响。
她看不下去，转过头看放在案上的东西，和徐县令手里同款的读物——青阳县县报。
原本只是随意浏览，可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县报开篇第一版导言，标题为《被抑制的女性》，“《女戒》言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此言差矣……”
《女戒》向来是闺中女子必读的读物之一，被各位女性长辈奉为金科玉律。
可这位在县报上头发表文章的狂歌草人，却将《女戒》、《女则》批得体无完肤。
称男子之所以不让女子读书，让女子困守内宅，皆因为想要剥夺女子读书明理，增长见识的能力。
文章引古论今，历数在历史上留名的才女，女将军，甚至还举例了先帝的例子。
语言虽浅白，可气势磅礴，如汪洋大海，瞬间让人心悦诚服。
庄娴看得心惊肉跳，可越看越不由得承认，这番惊世骇俗之言，真让她觉得痛快。
她看向站在场中洋洋得意的江冠清，又想起那个继母所生，整日里狂妄无脑却颇受全家宠爱，滥赌玩女人的嫡亲二弟。
胸中一股子无名怒火蒸腾上来，她不要再装平庸，不要再做那个事事不多言的大姑娘。
今日掌院与徐大人皆在此，她要为自己搏一搏，若是赢了最好。
若是输了，再不济，不过就是听从继母的安排，随意嫁出去罢了。
她吸了口气，捏着那份县报站起来，先是对着卢掌院与徐知县行礼，然后又对着场中的江冠清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才子前班门弄斧。”
江冠清一脸趾高气扬，被一位大家闺秀当中赞赏，他心里还是挺美的，还倨傲着回了个礼。
庄娴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本不欲发言，可今日恰好看了一篇对辩题的言论，着实惊为天人，现如今念来与大家分享。”
江冠清轻嗤一声，“咱们是现场对辩，怎么自己比不过，就要念别人的文章。若是进了书院，自己考不过，也能让人替考吗？”
江冠清这话一出，一众学子捧场地笑了起来，边笑还对着庄娴指指点点。
庄娴何时受过这么多人的嘲笑，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
此时坐在上首，一直没说话的徐见山却突然开口了，“对辩之时，畅所欲言，想说什么皆可。”
她感激地看了徐见山一眼，心一横，拿起手中的报纸就将文章念出来了。
念完之后，全场俱静，鸦雀无声。
庄娴见对面的一众学子脸由白转红，又转白，嘴角浮出一个优雅大方的笑容，坐了下去。
此篇文章针针见血，揭开了多年来不让女子入学的真相，不知有多少风云在在场之人心中激荡。
王薇薇和岳书影咬着耳朵，“书影姐，你右手边放的那份读物上头，是不是就有那位庄小姐刚刚念的文章呀。”
岳书影这才发现手边的县报，连忙拿起来同王薇薇一起瞧，两人越看越是激动。
这篇文章的作者狂歌草人，语言大胆，挑战传统，实乃奇人也。
“咱们县里头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才女，我竟不知道。”
“这报纸也有趣，你瞧瞧，这开篇有如此才华横溢之举世著作。翻开了往后一瞧，居然是风月画本的。”
何双儿瞧着有趣，伸头去看，“这里居然还有写城南八卦的……说的是那青阳县第一美人若烟娘子……标题叫，震惊！若烟娘子一曲竟让士子砸盏。”
几人对视一眼，这若烟娘子她们熟啊，不就是每日在桃花坞弹曲子的美人吗？
岳书影催促何双儿，“你赶紧将这若烟娘子的事情念出来听听……”
越来越多的人被手边的报纸吸引，纷纷拿起来细细品读，徐见山笑着喝了口茶。
沈淡竹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他翻开县报走马观花地看着，先是细细品读了一番刚刚那位庄小姐念的文章。
说句不好听的，虽然这篇文章将他们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不得不承认，这位笔名叫狂歌草人的女子，所感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任何人都需要读书明理，男子固然需要以读书入仕，女子也应当通过读书学习圣人之言。
男主外，女主内，若是夫妻双方中有一人是那糊涂蛋，那么轻则败光家业，重则子孙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