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荣在酒楼面前驻足许久,想起今日杨百川在出门前硬邦邦地丢给自己的话,“我在长兴坊开了酒楼,今日开业,你若是愿意来就来吧,别说我不请你。”
这臭小子!连句好话也不知道对他老子说!
酒楼人声鼎沸,歌舞声,上菜声,客人高声谈笑的声音,隔着一层楼板也能听清。
他微微松了口气,这酒楼还怪像样的,第一日开业能坐满七八分的位置,生意还算不错。
他心里头有些自得,又有些羞愧,混杂着多重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在门口愣住了。
“掌柜的,有个客人很是奇怪,站在门口就是不进门。”
宋九思听了宋余的话,抬头往外张望,一位留着美髯,年过三荀的白面郎君正立在外头,用袖子擦眼睛。
怎么还哭了?
宋九思心中疑问,上去询问道,“郎君可是遇见什么难处了?”
杨志荣从沉浸的情绪中一下被惊醒,就看见一位年纪不大的美貌小娘子站在不远处。
她举止从容大方,吩咐人给他递了一张热手巾子,又送上一杯热茶,“喝盏茶歇歇气吧。”
杨志荣不自觉地就接过茶喝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清冽,可见选茶之人的品味与用心。
他不自觉跟着伙计的步伐迈步进去,却突然迎面撞见了杨百川。
宋九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发觉自己对这位白面郎君的熟悉之感从何而来了。
这眉眼,这身形,可不就是和杨百川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她问杨百川,“这位可是你的长辈亲眷?”
杨百川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脸却撇过一边去,不去看那郎君,只对着宋九思说话,“他是我爹。”
他话说得小声,跟蚊子嗡嗡一样,宋九思没听见,杨志荣就更没听见了。
他见了杨百川这幅样子就来气,教训道,“见了你爹也不知道叫人,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杨百川不服气,“我本来就没爹娘教养!没规矩不是自然的吗?”
这话说的难听,杨志荣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想走。
杨百川也自觉失言,一脸懊恼地垂着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没发出声音。
看清了这两父子之间的口不对心,宋九思连忙出言阻拦。
“伯父,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同杨百川合伙开酒楼的宋九思。您是长辈,叫我九思便好。”
“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尝尝我们店里的锅子吗?这回让杨百川做东,请您好好吃一顿。”
宋九思生得好,又笑意盈盈地劝和他。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是来劝架无辜的小丫头。
杨志荣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迁怒旁人,他停住了脚步,宋九思赶忙将人请上二楼雅间。
她边走边问杨志荣的口味,“杨伯父爱什么口味?我们这锅子有许多种,无论是您爱酸还是爱辣,或者是爱清淡,保证能寻到您爱的口味,让您吃得满意。”
“我不挑,都行。”
见杨百川还僵持着不动,硬邦邦地站在大堂里头,宋九思气得不行,回身狠狠踢了他的靴子一脚,“还不赶紧跟上!”
往日温温柔柔的小女子此时张牙舞爪得跟个大灰狼似的,杨百川噗嗤笑出了声,身子也软了,顺着她推人的力道就迈步跟了上去。
“伯父看这些画作选的好不好?”
杨志荣听了宋九思的话,抬头看向挂在雅间的画作,那是一副山间松涛图,气势恢宏,意境深远。
画颇合他的心意,他抖了抖胡子道,“还不错!”
杨百川脸突然间有些滚烫起来,他不自在地别过脑袋去,强令着自己不去看墙上的画。
宋九思笑道,“这画可是杨百川选的,您二位果然是父子,这赏析艺术一脉相承,品味相符。”
杨志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看了一眼那没出息的小子,对着宋九思道,“他能选出什么好东西,估计是误打误撞吧。”
杨百川听了这话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宋九思,见她拼命使眼色暗示他,这才没有回嘴,两人没有当场吵起来。
宋九思内心内流满面,她算是明白了,这两父子一个模样,都是嘴贱不爱饶人的。怪不得看起来关系那么差。
两人相对无言,宋九思坐在两人中间,拼了老命活跃气氛,叫小云给杨志荣烫菜倒酒,又让杨百川给他爹调料碗。
锅子的美味大大超出了杨志荣的想象,原以为只是孩子小打小闹的生意,却没想到如此新奇独特又好吃。
他越尝越神色放松,筷子都没停下来过,喝一口小酒,夹一筷子牛肉,吃得不亦乐乎。
“给你爹烫菜呀!”
在宋九思的催促之下,杨百川这才接过烫菜的活,两人虽不说话,气氛看起来也算和谐。
宋九思这才松了口气,吩咐小云好好招呼,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暮色四合,晚间的鼓声敲响了,宋九思累得不顾形象,趴在柜台上歇气。
玉竹带着宋大丫他们正在清扫酒楼,大丫他们是干惯了活路的,可酒楼生意好,这一日下来连轴转没歇过气,也实在有些累了。
宋九思吩咐长卿煮了一大锅子的五果汤,分给众人垫补肚子。
宋二虎吃得感动,一日三顿的饭食都吃得扎实,晚间还有一顿夜宵贴补。
虽忙得不行,但工钱高,这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差事了。
现如今还在试用阶段,能不能留在酒楼还未可知,他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
一大群人围着桌子说说笑笑的,很快也吃完,收拾了碗筷并桌子,急着出城的伙计先走了。
宋九思和着玉竹几个坐着马车往家走,杨百川捏着商会的帖子进了家门。
乳母照例没睡,见杨百川回来了就往厨房走,“郎君回来了,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做碗面吃。”
杨百川连忙说不用,“我在酒楼吃过了,父亲睡了吗?”
张氏很是奇怪,往日里两父子见了面跟仇人似的,十天半月都不问对方一声,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爷在书房,还未歇息呢。”
杨百川点了点头,迈步欲走,可走了两步又犹疑地停下来,“你说他会高兴吗?”
他捏着商会帖子的手微微颤抖,面上神色莫辨。
张氏虽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可仍然温柔地劝慰他,“当然会高兴,老爷向来是爱重少爷的。”
杨百川似乎听进去了,又重新迈步向书房去,杜若跟在一旁打灯笼。
到了书房门口,他徘徊了许久,终于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