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正纳闷之际,一位清秀的少年正好推门而出。见门外有三人在徘徊不定,遂问道:
“不知三位这么早到此地来可是有何贵干?”
“哦,这位小兄弟,我家先生乃‘和靖先生’故友,特来祭拜于他。”
魏胜抢先答道。
那人闻言,一面往院内让着三人,一面打量着邵雍道:
“这位先生看着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邵雍也觉得眼前这位少年似曾相识,盯了半晌,猛地以手加额道:
“你是梅生贤弟,先生身边那个奉茶的童子。我是邵哥哥呀,共城邵雍。”
“哎呀,还真是哥哥,那时你来拜见先生,我还是个孩童呢。”
梅生见来了旧识,越发热情起来。
“梅生,先生的草庐缘何不见了?”
“哦,自你离开之后,丞相王随、杭州郡守薛映二位大人均敬先生为人,故常棹舟前来与之唱和。
有些时候未得尽兴,索性留宿孤山。因嫌草庐拥挤,故而出俸银为先生重建了新宅。”
邵雍闻言,复又问道:
“那先生如今葬于何处?贤弟不妨先引我前去祭拜一番,你我再叙旧情不迟。”
梅生正为三人准备瓜果点心,闻他心诚,遂起身道:
“哥哥请随我来,先生生前便于草庐旁为自己建了一座墓。如今便在宅子后面。”
言罢,转身出了院子,来到后侧。果见一墓,碑文上刻着一首诗。
湖上青山对结庐,
坟前修竹亦萧疏。
茂陵他日求遗稿,
犹喜曾无封禅书。
邵雍一见,当下十分诧异,遂问道:
“据我所知,先生作诗随就随弃,从不留存。我曾问过他缘何不录之以示后世,先生却道其一生隐迹林壑,不欲以诗文名于世。但不知这一首又从何处得来?”
梅生一面与魏胜摆放祭品,一面回道:
“哥哥有所不知,先生之诗澄澈淡远,又多奇句。故而早被有心人窃记了去,方得有如今的三百余首流传于世。不过这首诗确是小弟所存。”
邵雍闻言,躬身施礼,对着墓碑恭敬地拜了又拜。
一抬头,却见洛怀川面色十分凝重,似乎有心事一般。遂问道:
“怀川,你兀自对着先生的墓碑发呆,可是这首诗有何不妥之处么?”
洛怀川正在脑海中回忆着那本《大宋宝典》里记载的资料。
说的是宋高宗时,金完颜宗弼挥军南下,宋朝廷被迫退至临安府后,高宗曾下令将孤山上原有的宅田墓地尽皆迁出,大肆修建皇家寺庙。
唯独留下林逋的坟墓,然恰也因此,导致其身后魂魄不宁。
洛怀川正想到悲伤处,闻听邵雍问话,始才回过身来道:
“据我推测,若干年后,先生之墓怕有被盗之嫌疑。还是宜早牵出孤山,方算稳妥。”
不待邵雍回答,梅生却在一旁言道:
“这位哥哥无需多虑,先生墓中仅有一方端砚及其发上的一枚玉簪,别无他物。
况世人皆知先生素来清贫,哪个盗墓贼又会煞费苦心光顾呢?”
洛怀川见梅生不以为意,只好作罢。对着‘和靖先生’的墓碑连连三拜。
祭拜完先生,梅生又将几人让到一座亭子里,转身取回一轴画卷,递与邵雍道:
“邵哥哥,先生临行前曾言道,有朝一日你自会来探望与他。遂特意嘱咐我将这幅画送与你,说你打开一看便知。”
邵雍接画在手,心里不禁纳闷。待展开一看,竟是一副寒梅图。
但见月下一株清幽香逸的梅树下,有一方几,林逋手执金樽席地而坐。
身旁一对白鹤正互啄着羽毛。邵雍见方几上犹有一只空杯,瞬间不由得潸然泪下。
这不正是数年前自己来拜访时,与林逋踏着清冷的月光于静谧的小园中漫步,又对坐在梅树下,嗅着暗香幽幽,开怀畅饮之画面么?
再看旁边还有一首清丽的小诗,邵雍不禁随口吟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檀板共金樽。
洛怀川闻听这首再熟悉不过的咏梅诗,想到现代时,自己只晓得死记硬背,并不会理解里面的意境有多深。
如今见画中人,犹见林逋面,不禁赞道:
“和靖先生’的诗作直抒胸臆,文辞孤峭,恬淡洒脱。一笔行草更是瘦挺险劲。然其虽善绘画,却惜之如金,从不外传。
如今竟与先生一幅完整的诗画,足见其待先生之意诚了。”
邵雍也深有感触道:
“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我以先生为知己。得其一人足胜百人,晤其一面足念千古。
怀川,你与魏胜先回吧。今夜我要守在先生墓旁,与其再次畅饮。”
“先生以和靖为知己,我则以先生为知己。不然也不会万里遥遥追到此地。
今夜虽无寒梅疏影横斜,却有修竹千杆随风摇曳。
你我何不举杯邀明月,吟诗酬故人?若干年之后,未尝不是另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