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看胡则的精神头有些萎靡不振,遂率先打破僵局,对其言道:
“老哥,我看你气色大不如前,可是最近身体抱恙?不妨让怀川与你诊治一番如何?
要知道他一针下去,可是救了官家一命呢。”
“适才闻柳大人言讲过他会医术,我只当是诓我收下这只狸奴。却原来果有其事,如此,倒要麻烦这位小兄弟了。”
其实洛怀川即便不为其诊脉,也知结果。不过依旧站起身,坐到胡大人侧旁。
发现他气血双虚,五脏皆衰,正如历史记载的那样,恐大限将至了。然又不能直言,表面上还是宽慰道:
“老大人一生奔波劳碌,作息无律,饮食无节。故而导致五脏失调,神疲体乏。我先开个方子,调理一番。”
殊料胡大人见他微蹙的眉头,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叹声,已然明白与自己内心所下的判断是一样。遂摆摆手道:
“无需费力了。你若果真医术高明,还请与老夫明言,以便早作准备。”
这一问,属实让洛怀川进退两难。老友欢聚的日子,本该欢喜才对。
遂探寻的目光瞥了一眼范仲淹,那意思是:“说,还是不说?”
范仲淹是知道胡则脾气的,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
“花开花落,草木枯荣,乃天道生发规律,谁人也不能够逆天而行。
我等虽身为凡尘俗子,却早将生死看淡。直言便是。”
洛怀川得了首肯,依旧委婉地言道:
“我之前曾送范老哥一卦,言说他会于康定元年(1040年)三月奉旨还京。
担任天章阁待制、出知永兴军。同年请知延州,统康定军。老大人怕是看不到老哥披挂金甲,意气风发的样子喽。”
本以胡大人闻听洛怀川之言会面露颓丧之色,却不想他反而哈哈大笑道:
“好在老天还肯与我这一载有余的时间,足够我从容的做许多事了。
对了,只顾着与诸位说话,却忘记了备下晚宴款待贵客。”
言罢,抬手吩咐官家道:
“家里无有会烧好菜的厨子,速去‘兴得楼’置办一桌上好的席面来。”
官家应诺,刚欲转身处去,却被柳永一声“且慢”,给拦了下来。
对着胡则道:“老大人,可是听说过孔府菜?”
“这个自然晓得,去岁官家亲临白矾楼,祭拜孔先圣,品尝孔家菜后,当即诏命孔家于宝元初年正式建府立菜,用以招待各国使节。
据说孔府菜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造型完整,不伤皮折骨。
融儒家文化与美食中,只可惜老夫我这辈子怕是没这口福了。”
柳永闻言,微微一笑道:
“老大人怎知天不佑您呢?实不相瞒,我这位老弟呀,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即是白凡楼的少掌柜,烧得一手地道的孔府菜,官家亲封的厨中男榜眼呢。
不然你以为官家会凭白无故地驾临民间的酒楼去祭祀孔先圣么?”
胡则被他一说,再一次打量着洛怀川道: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韬略,能将孔府菜发扬光大,厥功至伟呀。
不过有一点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这孔府菜向不外传,你又是如何学到的?”
洛怀川被他一问,老老实实回道:
“老大人谬赞了,孔家菜能得官家赞誉,还有赖范老哥曾与孔道辅大人修书一封。在下方有机会至孔家学菜,进而呈献与官家品尝。”
范仲淹也在一旁道:
“确有此事,原鲁兄(孔道辅)曾修书与我,言说你不但捐资修建了孟子庙。
还助他在孔庙西侧修了一座五贤祠,将春秋战国的孟子、荀子、汉朝杨雄、隋朝王通、唐朝韩愈这五位渊深博识之人,设像祭祀。
原鲁兄对贤弟可是赞誉有加,就连老哥面上也被觉荣光啊。”
洛怀川被范仲淹夸得面颊发烫,遂以手掩面道:
“老哥,再夸下去,三位兄长都只能饿肚子了。
厨房在何处?小弟今日可要大展身手,待珍馐美馔端上宴几时,再夸不迟。”
胡则闻听有孔府菜品尝,登时精气神大增,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
连连招呼管家跟着洛怀川前去忙活,魏胜则被派出去采购食材。
屋内的几人因有美食的诱惑,茶水也不肯喝了,生怕一会占了肚子。
范仲淹望着胡则怀抱狸奴,一副恬淡从容的样子,想到他将不久于人世,一股莫大的心酸涌上心头。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明道二年(1033年),自己依韵奉和他的一首诗来,遂随口吟道:
都督再临横海镇,
集仙遥辍内朝班。
清风又振东南美,
好梦多亲咫尺颜。
坐啸楼台凌皓月,
行春鼓吹入青山。
太平天子尊耆旧,
八十王祥未赐闲。
吟罢,不禁掩面潸然泪下。
胡则见状,甚为之动容,递过一块绢帕道:
“贤弟已到天命之年,怎地还与那柳词中的女子般啼哭起来?
你在诗中既然将我比做王祥,可知其病重之时,曾训诫子弟道‘有生即有死,此乃自然之理,不可违逆。’
老哥虽不如他活到八十有五的高龄,至少也比孔先圣多虚度三载光阴,知足了。
王祥不留遗言,让后辈无所遵循。老哥我却比他俗一些。要活着看贤弟与我写的墓志铭,不知这点心意能否如愿呢?”
要说这位王祥是谁呢?这里不得不交代一下。
王祥乃琅邪临沂人氏,三国曹魏及西晋时大臣。生母早亡,继母朱氏待其苛刻。
然王祥却侍奉其极尽仁孝,卧冰求鲤的主人翁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