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洛怀川双手一抱拳道:
“在下冒昧登门打搅,还望司谏大人见谅。一坛‘颜如玉’酒,不成敬意。”
韩琦先是将他让到屋中坐定,摆摆手道:
“多谢洛掌柜的美意,然此酒乃官家亲口御赐之贡酒,本官如何敢擅饮?”
“‘颜如玉’为御赐之酒不假,官家并未与我限制,也并未勒令不许赠与他人饮用。
前几日,我尚与范老哥、孔老哥、欧阳兄,及我那小姑父柳七、三哥柳三变捎去几坛。他们饮得,大人如何饮不得?”
待洛怀川报出这一串名字,韩琦不由得对他上下打量几眼,一副不可思议地言道:
“哦,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要在白矾楼祭祀孔子,推广孔府菜了。原来竟是为了早日让官家将道辅兄赦回京城。好,其心可嘉。
对了,听闻柳七的婚事还是官家做的良媒。凭其官声,早该调任京城,可惜由于吕相设梗而作罢。
好在如今的他身为余杭县令,政绩卓越,夫唱妇随,堪称一对神仙眷侣,实令我等艳羡啊。”
“大人,品了这坛中美酒,便如坠云里雾里。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又何须枉羡他人?”
言罢,洛怀川将酒坛的布盖去掉,又刻意拿手在上面扇了扇。
韩琦顿觉一阵酒香扑鼻,不由勾得酒瘾大犯。命小厮取来自己心爱的玉盏,准备品鉴一番。
洛怀川见他那只玉盏为青玉打制,虽也精致玲珑,却是当代之物。
遂微微一笑道:
“自古道,才子配佳人,名马配宝鞍。这好酒么,自然也要有相应的器物方可。
洛某不才,酷爱收藏些老玩意。我手里的这只白玉莲花盏乃唐代之物,虽不算久远,却也是稀有难得。”
言罢,打开紫檀木的盒子,取出一对玉杯来。
韩琦拿眼睛一扫,见玉色洁白,质地油润细腻,便知并非凡俗之物,遂不由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但见器型自然优美,杯体为圆形敞口,其状若盛开之莲花。内底有花蕊凸起,外壁刻有纵向水波纹。
一朵朵莲花摇曳于氤氲的雾气中,美不胜收,雕琢更是巧夺天工。不由啧啧赞赏道:
“这对玉杯实属玉酒器中之精品,但不知洛掌柜的打从何处觅得?”
洛怀川见他心有所动,一面往里面倒酒,一面言道:
“哦,我时常去大相国寺闲逛,似这等物什,我收藏多件,历朝历代皆有。
远至五六千年前的稀罕之物也有个一两只。韩大人若是哪日得了空闲,可来白矾楼鉴赏一二。”
这人一旦投其所好,便会放下戒备之心,韩琦也不例外。闻他言,自是满心欢喜。
观杯中之酒微黄澄明,轻轻呷一小口,果然醇香回甘,馥雅细腻。
随即一股更觉一股温热舒爽之感游便周身,五脏六腑那叫一个通泰。
“哎呀,早闻令堂洛大师之名,想不到洛掌柜所酿美酒更是不俗。较之‘柳霖醉’与‘三接狂’犹胜三分。
这玉杯也与众不同,尤其是这莲花纹使我想起了李白的那首《古风》来,头四句,怕是正对此景。
碧荷生幽泉,
朝日艳且鲜。
秋花冒绿水,
密叶罗青烟。”
“玉乃石中君子,吸日精月华而成,故孔子曰‘君子比德于玉焉’。大人耿直率性,恰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欧阳兄不是有‘酒盏旋将荷叶当,莲舟荡,时时盏里生红浪,花气酒香清厮酿。’之诗句么?故若常用此杯小酌,最适宜不过了。”
洛怀川瞅准时机,连带着欧阳修狠狠拍了一把。其实他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处心积虑的安排。
因至和二年(1055年),韩琦以疾病为由,自请回相州老家任职。并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官私结合的园林“昼锦堂”。
后来韩琦当上宰相,便是请的欧阳修为昼锦堂写了一篇文章。欧阳修又请大书法家蔡襄用楷书抄写了一遍。
至此,宰相园,文豪笔,蔡襄书,毫无疑义地将这座昼锦堂推进天下名园之列。归根结底,还有赖于洛怀川今日之铺垫。此乃后话。
韩琦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心花怒放,不免连饮了数杯,也记住了这个唤作欧阳修的青年。
咂咂嘴道:
“真是奇怪,细品此酒,如何却有股淡淡的药香呢?”
“不瞒大人,‘颜如玉’酒乃取自一十六味中药作曲酿制而成。我观大人神疲力乏,面无光泽,且唇白起皮。不独睡眠浅,怕肠胃也不甚协调。
此酒惯能强筋壮骨,祛风驱邪,尚可和脾养胃,滋阴壮阳。女子饮了,还有驻颜益寿之效。”
洛怀川趁机卖弄起学问来。
“哦,洛掌柜的医术我略有耳闻,据说你为官家针灸心包而救其一命,原以为是众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但不知你为何有此妙手不去行医救人,竟做起了白矾楼掌柜的?”
洛怀川被他问起往事,不免神色黯淡,长叹一声道:
“实不相瞒,我乃代掌柜的,白老伯乃我义父。这说来可便话长了。”
言罢,便将自己如何被洛怀泽弄得家破人亡;表哥狄青、大哥洛怀亭如何刺配充军;自己如何被迫卖卦行医以及之后的种种经历,细细说与韩琦听。
尤其在提到表哥狄青时,将他的为人、武功,浓墨重彩地表述了一番,同样为了铺路。
据他对宋史的了解,狄青于康定元年(1040年),经尹洙推荐,得到了陕西经略使韩琦、范仲淹之共同赏识。
之后,狄青又与庆历八年(1048年)至皇祐五年(1053年),韩琦为河北定州武康军节度使时,做了他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