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兴宗见他面色沉稳,应答得体,知其必有真本事,遂问道:
“孔圣人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请问,当如何理解?”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说的乃、乃是圣人之性。
此性公而明,为观物时,纯任物自然之理,不含任何主观成见之意。”
“哦,若存了主观成见又当如何呢?”
“若将主观成见强加于物,则成以我观物之情,必偏而暗。
如普通民众处事多任私情,脱离物之常理,强不知以为知,实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兴宗闻言,恍然大悟道:
“原以为圣人讲了一句冗言,然经贵使一番剖析,顿觉奥妙无穷,受教了。”
一旁的一位心里颇觉不服气,忍不住开口问道:
“贵使将圣人之性、情与观物联系在一道诠释哲理,当真是别出心裁。
在下不才,也有一问,请贵使赐教。”
兴宗见状,忙介绍道:
“这位乃翰林学士刘六符,善做文章。其父刘慎行乃北府宰相、负责监修国史,倒与洛大人志同道合。”
洛怀川连忙行礼问好:
“原、原来是刘翰林,本使何德何能敢赐教一位翰林?互相交流罢了。”
刘六符见他故作谦虚,也不客气地追问道:
“既然大汗提到孔圣人,敢问洛大人,但不知圣人与普通民众之区别何在?”
“以、以鄙人愚见,人也者,物之至哉;圣也者,人之至哉。”
“哦,但不知此做何解?”
此时的洛怀川深觉若不能就此问题给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对方还会穷追不舍,遂沉吟片刻道:
“人、人之所以灵于物者,乃同物相较而言;圣之所以灵于人者,乃与人相、相较而言。
圣人揆(kuí)度物理人情之时,能杜绝‘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之四、四种弊端。
于观照万物之时,无、无心而化,不知有我。究天人之际,感而为一,故可为、为圣人。”
刘六符一面聆听,一面陷入深深的思考,随即道:
“不知有我?感而为一?这不即是讲的佛家之清净自性,道家之道法自然观么?”
“刘、刘翰林果然睿智,在下自愧不如。”
洛怀川再一次谦逊道,只不过这次乃是发自肺腑之溢美之词。
兴宗见二人聊得欢,又闻洛怀川提到圣人观照万物的话题,遂问道:
“禅语有云:‘镜子无心,万物皆照,来而能应,去而不藏’,此与圣人观照万物之能力有何本质区别呢?”
洛怀川心里明白,这兴宗对儒释道三教之理皆融会贯通,倘若自己一时语塞,必然跌了大宋之颜面。
好在静贞师太在极醉楼时,自己曾多次与其请教佛法,加之自己素来勤勉,也算对禅理有些感悟。
虽讲不出无上至理,但也不至于被人问住,遂言道:
“镜、镜与水只映照万物之形,为现量境界。
然圣人观照万物之时,不止映照万物之形,更能观照万物内在之性。
同时具有现量与比、比量,然却无‘有我于其间’。
鄙人学识浅薄,孤陋寡闻,也只能为大汗解释这许多了。”
未想料兴宗闻言,连连摆手道:
“洛大人勿要谦虚,宋朝官员个个博学广闻,皇帝更是多才多艺。
只可惜不能与之当面切磋,实乃一大憾事。”
提到宋朝皇帝,洛怀川一下想起了仁宗的那幅《照夜白》图,紧忙道:
“适、适才只顾着与大汗谈论学问,竟忘记了呈上我朝皇帝与、与您的贺礼。”
言罢,吩咐随行的侍者取来《照夜白》图,双手恭敬地呈与辽兴宗。
辽兴宗大喜,命人撤去宴几上的酒菜,将图画徐徐展开。
一面不住地赞叹,一面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道:
“若非亲眼所见,当真不晓得宋皇帝书画造诣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竟与真的《照夜白》图如出一辙呀。”
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语,震惊得洛怀川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照夜白》真迹乃是仁宗假扮李寿春公子时,送与怀婉的拜师之礼。
后来被洛怀泽唆使贾清明用计盗走,自此下落不明。这辽兴宗远在辽国,如何能见到呢?
想到此处,不免问道:
“闻、闻听大汗语气,似乎见过韩干之真迹喽?”
辽兴宗只是不知内里的隐情,哈哈大笑道:
“那是自然,此画便悬挂在我的卧房中,本汗日日观看,爱不释手啊。”
“这、这倒奇了,据说这幅画乃宋皇帝最爱,如何便到了大汗手中?”
“说起此画之来历,还真是离奇曲折。今日难得欢愉,不妨说与你听。
本汗即位后,西夏欲求和亲,便将兴平公主嫁与李元昊,封其为驸马都尉、爵夏国公。
不想次年,夏国王李德明去世,本汗又册封其子李元昊为夏国王。
那个李元昊素喜饮酒,一日游猎之时,遇到一位宋人,惯会酿制美酒。
元昊大喜,遂将其带回西夏,留在身边。
这幅《照夜白》便是那位宋人所献,如今此人已是夏王宫的宠儿了。
兴平公主知晓本汗痴爱绘画,便央求元昊,托人将此图带了回来。”